1983年的腊梅开得最盛时,苏砚之在巷口的老药铺,接过林知夏递来的玻璃罐。罐里是她亲手腌的梅干,琥珀色的果肉裹着糖霜,罐底贴着张便签,是她娟秀的字:“砚之,梅渍解腻,记得就粥吃。”
那时他是县医院的实习医生,总在值夜班后拐进药铺,看林知夏坐在柜台后翻医书。她是药铺掌柜的女儿,认得满柜草药,却总说“不如砚之哥懂病理”。他会把省下来的粮票换红糖,偷偷塞进她抽屉——知道她体寒,熬药时爱加一勺;她会在他值夜班时,温着一锅姜枣茶,等他来取时,茶还冒着热气,杯底沉着两颗蜜枣。
他们没说过“喜欢”,却把心意藏在细节里。他给她讲医院的趣事,说哪个病人康复后送了他一袋花生;她给他缝护腰,说他总坐诊,怕他腰不舒服。有次他得了流感,高烧不退,林知夏守在他宿舍,用酒精擦他手心降温,熬了整夜的枇杷膏,喉咙都熬哑了。他半梦半醒间攥着她的手,说“知夏,等我转正,就……”话没说完,就昏了过去,没看见她红透的眼眶,和悄悄点头的模样。
转正通知下来那天,苏砚之揣着刚发的工资,想去药铺给她买支新钢笔——她那支笔杆都裂了,却还在用。可刚走到巷口,就看见药铺挂着“转让”的木牌,邻居说林知夏昨天就走了,跟着她远房表哥去了南方,说是要嫁个药材商。
他手里的工资袋攥得发皱,转身回了医院,把自己关在值班室。夜里翻出她缝的护腰,上面还留着淡淡的草药香,他忽然想起,前几天她问他“南方的冬天冷不冷”,他当时只说“比咱们这暖和”,没听出她语气里的试探。
后来苏砚之成了县医院的骨干医生,抽屉里总放着罐梅干,却再也不是当年的味道。他去过南方几次,找遍了当地的药材市场,没见过林知夏的身影,只听说有个姓林的姑娘,在药材铺里总问“北方的县医院,有没有个叫苏砚之的医生”。
2005年,苏砚之退休后整理旧物,从病历本的夹层里,翻出张泛黄的信纸。是林知夏的字迹,边角被磨得卷了边:“砚之哥,我爹病重,表哥说只有南方的药材商能借到钱。我不想走,可我没办法。护腰里缝了张药方,是治你老寒腿的,记得按时熬药。等我还了钱,就回来找你,还给你腌梅干。”
信纸的末尾,没有日期,只有片干枯的腊梅花瓣,花瓣上的纹路,和他当年在药铺后院见过的,一模一样。
苏砚之抱着信纸,在窗边坐了一夜。窗外的腊梅又开了,香得像1983年的那个冬天,可那个会给他腌梅干、会温姜枣茶的姑娘,再也没回来。他后来才知道,林知夏去南方的第二年,就因为照顾病重的父亲,积劳成疾走了,临终前还攥着张照片,是他当年送她的粮票,叠成了小小的梅花形状。
从那以后,苏砚之每年腊梅盛开时,都会腌一罐梅干,放在药铺旧址的窗台上。罐底的便签换了他的字迹:“知夏,梅干腌好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尝?”风穿过巷口,带着腊梅的香,像有人在轻声应答,却再也没人会接过玻璃罐,笑着说“砚之哥,记得就粥吃”。
那些没说出口的“我等你”,那些藏在护腰里的药方,那些年错过的重逢,终究成了罐底的梅渍,甜过之后,只剩满口的涩,和再也回不去的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