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岸灯

2012年的跨年夜，江雾漫过临江大桥，林渡在公交站台的暖光里，看见沈知行撑着黑伞朝她走来。他肩头落着细雪，手里攥着杯热奶茶，是她最爱的三分糖珍珠，杯壁凝的水珠沾湿了他的指节，却没凉透眼里的光——那是他们第七次在跨年夜偶遇，也是她第七次没敢说“我等你很久了”。

他们是高中同学，林渡坐在沈知行斜后方，总在数学课上偷偷画他的侧影，笔尖描过他垂落的额发，像在描摹藏不住的心事。沈知行是班长，会在她忘带试卷时，把自己的那份推过来，用红笔在空白处写“借你，别告诉老师”；会在她体育测试跑不动时，放慢脚步陪她走，说“没关系，大不了下次再测”。

高三那年，林渡在日记本里写满“沈知行”，却在他递来志愿填报指南时，谎称自己要去南方的师范院校。其实她偷偷改了志愿，填了他想去的北方理工，想在开学那天给他个惊喜——她不知道，沈知行看见她的“南方志愿”后，悄悄把自己的志愿改成了南方的工科大学，理由栏里写着“想离林渡近一点”。

大学四年，他们隔着一千两百公里，却总在“巧合”里靠近。林渡会在他生日时，寄去亲手织的围巾，落款写“同学林渡”；沈知行会在她朋友圈说想家时，寄去她爱吃的家乡酱菜，快递单上只写“朋友寄”。他们在微信上聊到深夜，从专业课聊到家乡的雨，却谁也没提“喜欢”，像两只怕被刺伤的刺猬，只敢隔着屏幕分享温柔。

2011年暑假，他们在老家的书店偶遇。林渡抱着本《小王子》，沈知行手里拿着本《百年孤独》，两人相视而笑，像回到了高中课堂。他约她去江边散步，晚风卷着水汽吹乱她的头发，他伸手想帮她拢，却在指尖碰到发丝时收回手，只说“江边风大，早点回去”。那晚林渡在日记里写：“沈知行的手，比江风还凉。”可她不知道，沈知行在她转身离开后，在江边站了很久，手里攥着准备好的项链，吊坠是颗小小的星星——他本来想说“林渡，我喜欢你很久了”。

2012年跨年夜，公交站台的灯忽明忽暗，沈知行把热奶茶递给林渡，终于开口：“我下个月要去英国读研了。”林渡握着奶茶的手猛地收紧，珍珠在杯底撞出轻响，她笑着说“恭喜”，却没看见他眼底的失落。他本来想说“如果你留在这里，我就不去了”；她本来想说“我改了志愿，一直在等你说留下”。

公交来了，林渡转身上车，没回头；沈知行站在伞下，没喊她。车窗外的江雾越来越浓，林渡看着他的身影渐渐变小，眼泪砸在奶茶杯上，晕开一圈湿痕——她不知道，他手里还攥着张去南方的机票，是准备陪她去看她“想去”的师范院校；他不知道，她的行李箱里，放着他寄来的所有酱菜瓶，还有那本写满他名字的日记。

2015年，林渡在英国出差，偶然路过一家书店，看见橱窗里摆着本《小王子》，扉页上有行熟悉的字：“林渡，我在伦敦等了你三年。”字迹是沈知行的，旁边还夹着张照片，是2012年跨年夜的公交站台，她在车里，他在伞下，隔着重雾，隔着没说出口的心意。

店员说，这本书是三年前一个中国男生留下的，他说“如果有个叫林渡的女生来买，就把这个给她”。林渡抱着书，在书店门口哭了很久，她终于知道，他不是不勇敢，是怕她不回头；她终于知道，他们不是没缘分，是把“我喜欢你”，都藏在了“祝你安好”里。

后来林渡回了国，在老家的江边开了家书店，名叫“隔岸灯”。橱窗里永远摆着两本书，《小王子》和《百年孤独》，中间放着颗星星吊坠——是她后来在沈知行的朋友圈里看到的，他说“没送出去的项链，像没说出口的话”。

每年跨年夜，林渡都会在书店门口挂盏灯，暖黄色的光映着江面，像2012年那个夜晚。她总觉得，沈知行会像当年那样，撑着黑伞从雾里走来，手里攥着热奶茶，说“林渡，我回来了”。可江雾年年都起，灯盏年年都亮，那个能和她一起看灯的人，却永远留在了2012年的跨年夜，留在了隔岸的雾里，再也没回来。

书店的灯亮了很多年，林渡也等了很多年。她偶尔会翻开那本《小王子》，看着扉页上的字迹，想起公交站台的热奶茶，想起江边没说出口的话——原来双向奔赴的心意，也会在“怕打扰”里错过；原来最痛的遗憾，不是没爱过，是我们明明都在等对方，却都以为，对方在等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