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七日，下午两点十分，江城大学心理系三楼302教室
窗外雪落得安静，梧桐枝头积了薄一层，教室里暖气嗡嗡响，玻璃上蒙着水雾，有人用手指在上面画了笑脸，又被人随手抹去，我坐在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深色连帽卫衣的帽子压得很低，遮住眉眼，手指握着黑色钢笔，在笔记本上写下：“七年前，12月7日，江城高速”，笔尖顿住，呼吸也跟着停了一瞬，那行字像是刻进纸里的刀痕，我想撕掉，手指捏住纸角，却最终松开，夹回本子里，塞进书包最里层，这是我每天都要写的句子，七年来，从不间断，教室门突然被推开，冷风卷着雪粒冲进来，吹得前排女生惊叫一声，一个高个男生站在门口，穿白色衬衫，外搭黑色长风衣，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一道旧疤，颜色发暗，从腕骨一直延伸到肘窝
他是新来的转学生，数学系的，叫裴烬，教授在讲台上介绍时，全班都转过头去看，他没笑，也没看谁，目光扫过教室，落在我脸上时，停了半秒，我又低了低头，帽檐压得更下，他走向讲台交材料，顺手关门，那一瞬间，气流猛地一震，我放在桌角的笔记本被风掀了起来，纸页翻飞，那一页正对着空中——“七年前，12月7日，江城高速”清晰可见，我伸手去抓，慢了半秒，本子落在过道上，他弯腰捡起，指尖扫过纸面，目光在那行字上停留了一瞬，没有皱眉，也没有多看，只是把本子递还给我，我没抬头，伸手接过，指甲掐进封皮，手有点抖
“哑巴还记日记？”前排女生小声嘀咕，声音不大，但足够传到后排，“她是不是真疯啊？天天写那几个字”，“听说她爸妈都死了，车祸，就她活下来，可她明明能听，为啥不说话？”另一个声音接上，我没看她们，只是把本子塞进书包，拉链拉紧，动作很慢，裴烬还在讲台边，等教授签完字，我没走，也不敢走，等他离开，我才能起身，教室里有人开始收拾书包，椅子拖动声、说笑声、手机提示音混在一起，我盯着地板砖的缝隙，数着呼吸，三十七下，他终于转身，走出教室，门关上
我立刻站起身，书包背在肩上，快步往门口走，走廊空荡，雪光从窗户照进来，地面泛着冷白的光，我回头看了眼教室后门，没人跟出来，一路走下楼梯，每到转角都停下，回头看，没人，江城大学宿舍在西区，离教学楼有十分钟步行距离，雪越下越大，落在肩上，我走得很慢，脚步压着地砖的接缝线，一步一格，像小时候爸爸教我的那样，三年了，没人知道我不说话不是因为不能，而是因为不愿，那天的撞击声、玻璃碎裂声、救护车鸣笛，还有那句没来得及喊出口的“爸爸”，全都卡在喉咙里，像一块石头，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我改了名字，从“沈念”变成“沈昭昭”，是护工阿姨给我起的，她说，昭是光明的意思，希望我能重新见光
可我不需要光
我需要的是安静，是没人问，没人看，没人提起过去，钥匙插进宿舍门锁时，手还在抖，拧开，进门，反手关门，落锁，我靠在门板上，喘了口气，宿舍是四人间，另外三人这会儿都不在，床铺整齐，桌上摆着化妆品和课本，唯独我的区域最简陋：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一个抽屉锁着，床头贴着日程表，每天睡前必须完成三件事：吃药、写日记、检查药盒，我放下书包，从最里层取出笔记本，放进抽屉，锁上，钥匙藏在台灯底座下面，然后走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摸出药盒，白色塑料盒，上面印着“氯硝西泮”，每日一片，医生开的，治“情绪障碍”，我每天晚上八点吃
打开盒盖，药片整齐排列，七粒，今天是最后一粒，我盯着药瓶底部，忽然皱眉，那里有一圈极细的刮痕，胶缝不对，比原来的粗糙，边缘还沾了点灰，我翻过来又翻过去，手指摩挲那道痕迹，没人进过我宿舍，钥匙只有我有，抽屉和药盒都锁着，除非……有人趁我上课时进来过，可门锁没被动过的痕迹，我盯着药片看了很久，最终没吃，把药盒放回枕头底下，转身拉开书桌抽屉，取出一支红色记号笔，在笔记本最后一页，我翻到空白处，用红笔在“七年前，12月7日，江城高速”旁边画了一个圈圆
窗外雪还在下，落在玻璃上，融成水痕，像眼泪，我合上笔记本，坐回床边，盯着天花板，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暖气片偶尔发出“咔”的一声，可我知道，有什么不一样了，从今天下午，那个转学生走进教室开始，他看见了那行字，捡起本子时，手指在那行字上停了至少两秒，不是无意，也不是好奇，是确认，我从不记得自己写过名字，可那行日期，是唯一的线索，七年前的车祸，官方记录是“意外”，可我一直记得，副驾驶座上有个男人，穿着白衬衫，袖口卷起，手臂上有疤，和裴烬一模一样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楼下积雪已厚，路灯亮起，照出一片昏黄，我盯着教学楼方向，看了很久，没人下来，可我知道，他今天来得不是时候，我关灯，坐回床边，手放在药盒上，没打开，也没吃，明天，我要调换宿舍锁芯，笔在笔记本边缘又画了一个红圈，这次更重，几乎划破纸
雪还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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