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薇站在食堂深处,手机举在胸前,镜头正对着我们。灯光从她头顶洒下,映得裙摆像泡在水里的糖纸。
裴烬的手还扣在我手腕上,力道没松。他往前走了一步,挡在我前面,声音不高,却清楚地传了过去:“拍够了吗?要不要我帮你发到论坛标题叫《优等生夜间非法监视》?”
她手指动了动,没放下手机。
我没说话,弯腰把背包拉链拉好,然后走向取餐区。不锈钢餐盘放在台面上发出轻响,我夹了一份青菜,一碗汤,动作很稳。身后没人出声,但我知道他们的视线一直跟着。
走到半路,林若薇突然快步迎上来,手里也端着餐盘。她肩膀一偏,撞向我侧身。
汤碗翻了。
滚烫的液体泼出来,溅上我的裤脚,更多则直直甩向旁边——全泼在裴烬的衬衫上。
白布料瞬间湿透,油渍沿着胸口往下渗,边缘泛黄。他只是低头看了眼。
“哎呀!”林若薇立刻弯腰,伸手要去擦,“对不起烬哥!这哑巴走路也不看路——”
她的指尖刚碰到他衣角,就被猛地抓住手腕。
裴烬抬头,目光冷得像冻过:“她不说话,是因为七年前有人让她永远说不了话。”
整个食堂静了下来。
打饭阿姨手里的勺子停在半空,几个学生筷子夹着菜忘了送进嘴里。连角落里原本吵闹的桌边也安静了。
林若薇脸色变了,想抽手,“你干什么?我只是想帮忙——”
“帮忙?”裴烬松开她,声音没抬高,却压得人喘不过气,“你昨天半夜带保安去档案馆,今天又在这儿装不小心。你以为没人看得出来?”
她嘴唇抖了抖,眼神乱闪。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被汤汁浸湿的前襟。蒸汽从碗里升起来,糊在我的眼镜片上。我摘下眼镜擦了擦,再戴上时,他已经脱下外套搭在肩上。
我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但我看着他,慢慢动了唇:谢谢。
他顿了一下,没回应,只是转过身,朝我伸出手。
我没有握上去,而是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勺子。金属有点凉,我把它轻轻放进他掌心。
周围开始有细碎的议论声。
“那句话……什么意思啊?”
“七年前?谁让她不能说话?”
“你们还记得去年她被贴满传单的事吗?”
林若薇站在原地,脸一阵红一阵白。她忽然提高声音:“你们别被她骗了!她就是个疯子!整天写写画画,谁知道脑子里想什么?”
没人接话。
她咬着嘴唇后退一步,又说:“裴烬,你真觉得她正常?她连话都不会说,你还护着她?她配吗?”
裴烬把勺子收进口袋,语气平静:“她不说,不代表她不知道。你做的每一件事,她都记得。”
“我做什么了?”她尖声打断,“我不过是碰倒个碗!你们至于这样对我?”
“碰倒碗?”裴烬冷笑,“那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你站的位置,正好能避开监控死角?为什么你穿的是浅色裙子,却偏偏选了深色汤来端?”
她僵住。
“还有。”他往前一步,“你刚才录像用的账号,IP地址还在心理系公共终端没登出。你要我现在打电话给网管,调后台记录吗?”
她猛地后退,手机差点摔在地上。
“你们等着!”她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脚步很快,却在门口被门槛绊了一下,踉跄着冲出去。
食堂恢复了些声响,但气氛变了。有人悄悄看我,又迅速移开视线。打饭阿姨默默递来一块干净抹布。
我接过,蹲下擦地上的汤渍。瓷砖凉,水珠顺着指缝流进袖口。裴烬站在我旁边,没催,也没说话。
直到我把抹布叠好放回台面,他才开口:“外套得洗。”
我点头。
他卷起衬衫袖子,把沾了汤的外套塞进随身塑料袋。动作很利落,但布料摩擦时发出的黏腻声还是让我皱了眉。
“你先回去吧。”他说,“我处理完这些再走。”
我摇头,指了指他的衣服,又指了指洗衣房方向。
他看了我一眼:“你不冷?”
我拉了拉卫衣帽子,示意没事。
他没再坚持,拎着袋子往外走。我跟在他后面半步距离,经过值班室时,门缝底下没有纸条了。
外面风比刚才大了些,吹得塑料袋啪啪作响。我们穿过小路,路灯一盏接着一盏亮着。他的影子斜斜落在地上,肩线绷得很直。
洗衣房在宿舍楼后侧,灯开着。机器嗡嗡转着,里面已经有两三个学生在等。裴烬把衣服放进洗衣机,投币,按下启动键。水流声响起,泡沫慢慢涌上来。
我靠在旁边的台子上,掏出笔记本,翻到空白页。
写下:她不会停
他扫了一眼,点头:“我知道。”
我又写:你在怕什么?
他盯着旋转的滚筒,沉默了几秒。
“我不是怕。”他低声说,“我是不想再让任何人,因为查真相而消失。”
我抬眼看他。
他回视我,眼神很沉:“七年前,不只是你父亲走了。还有一个人,也在那天彻底没了踪影。我妈说那是意外,可我记得那个车牌号。它不属于任何登记车辆。”
我手指一顿。
正要继续写,洗衣房的灯忽然闪了一下。
机器还在转,但灯光忽明忽暗,像是接触不良。隔壁烘干机发出短促的“嘀”声,屏幕上的数字跳动两下,归零。
裴烬皱眉,走近查看电源箱。
我盯着那台洗衣机。泡沫已经变少,水流变得浑浊。黄色油渍正在慢慢散开,像某种缓慢扩散的痕迹。
他试了开关,灯又亮了。
“可能是线路老化。”他说,“等会我找宿管报修。”
我点点头,把笔记本合上。
他靠着机器站着,手臂横在胸前。洗衣液的味道混着残留的汤味,在空气里浮着。
“刚才。”他忽然说,“你说‘谢谢’的时候,我想起来了。”
我抬头。
“七年前火场外,你也这么看着我。”他声音很轻,“那时候你脸上全是灰,嘴巴动了动。我当时以为你是想喊疼。现在才知道,你是在说谢谢。”
我喉咙发紧。
他没再看我,只是抬起手,摸了摸左臂那道疤。
“这伤不是玻璃划的。”他说,“是有人拿铁棍砸的。就在救你出来之后。”
洗衣机发出结束的提示音,叮——
泡沫排尽,衣物贴在桶壁上,湿漉漉地蜷缩着。
他打开盖子,伸手进去捞。布料沉重,滴着水。他把衣服拧了拧,重新装回塑料袋。
“走吧。”他说,“明天还得上课。”
我拿起背包,跟在他身后走出洗衣房。
门外,风停了。
路灯下,一只飞蛾绕着光圈打转,翅膀扑簌簌响。
他忽然停下。
我撞上他后背。
他没回头,只是抬起手,指向洗衣房窗口。
玻璃上,有一道新鲜的划痕,从左上角斜到底部
和食堂通风窗上的痕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