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四十年春,姑苏城的梨花又开了第五回。
凌念安站在父母合葬的墓前,轻轻放下今年新采的莲蓬。墓碑上的字迹已被风雨磨淡,唯有“白首不相离”五字仍清晰可见。
“父皇,母后。”她抚过冰凉的碑石,“女儿来看你们了。”
登基二十载,她已从当年那个眉间点朱的少女,成长为万民敬仰的莲华女帝。可站在这里,她永远只是思念父母的孩子。
身后传来脚步声,墨离拄着竹杖缓缓走来。百岁高龄的他依旧精神矍铄,唯有银白长须透出岁月痕迹。
“陛下又来了。”墨离望着墓碑,“他们若知晓,定要心疼。”
念安转身微笑:“墨离爷爷,您说父皇母后...真的轮回尽了吗?”
墨离没有回答,只是望向那株三百年的梨花树。今年花开得格外盛大,仿佛要将积蓄三百年的芬芳尽数绽放。
是夜,念安在梦中见到了父母。
他们并肩站在云梦泽的莲池中,容颜如初遇时年轻。母亲腕间莲华印记熠熠生辉,父亲的目光依旧温柔。
“念安,”苏落儿轻声唤她,“莫要执着。”
凌绝则道:“天下需要你。”
她惊醒时泪湿枕巾,窗外月色如水。
次日早朝,边关急报:西域发现幽冥教余孽踪迹,似在寻找新的裂隙。
群臣哗然。自黑风崖封印后,世间已二十年不见幽冥教徒活动。
念安力排众议,决定御驾亲征。离京前,她独自来到皇家秘库,取出母亲留下的锦盒。
盒中除三生佩外,还有一卷帛书——是苏落儿临终前留下的真正手札:
“念安亲启:若见幽冥复现,可往终南山三生石。以帝王之血激活石碑,或可暂镇邪祟。然切记:此乃饮鸩止渴,终非长久...”
手札到此戛然而止,显然未尽之言。
念安握紧三生佩,忽然觉得母亲似乎预见了什么。
西域征途顺利得反常。幽冥教徒一触即溃,仿佛故意引她深入。直到在沙漠深处发现那个祭坛——
与黑风崖一模一样的祭坛,正中悬浮着半颗黑色心脏缓缓跳动。
“陛下小心!”随行将军急呼。
却见念安怔怔上前,腕间突然剧痛——那里不知何时浮现淡色莲纹,正与黑色心脏共鸣!
“原来如此...”她苦笑,“母后,您早就知道了。”
黑色心脏突然爆开,化作黑雾直扑念安!千钧一发之际,三生佩发出白光护住她,黑雾发出凄厉尖啸后消散。
念安昏迷三日方醒。军医诊脉后大惊:“陛下...您有孕了!”
她抚着小腹,忽然泪如雨下。原来母亲留给她的不仅是皇位,还有这最后的礼物——以莲华血脉延续,镇守人间安宁。
九月后,女帝产下一对双胞胎。长子眉心朱砂痣,次女腕间莲华纹。
满月宴上,墨离将三生佩一分为二,为两个孩子戴上:“此去经年,红尘未尽。”
又二十年,念安退位,传位于长子凌宸。自己则带着女儿凌玥重返终南山。
山中岁月清寂。某日凌玥问:“母亲,外婆是个怎样的人?”
念安望着云海:“是个...为所爱之人甘愿舍却长生的人。”
凌玥腕间莲华印记忽然发烫。她跑向三生石,伸手触碰——
金光乍现中,她看见三百年前的终南山,看见云梦泽的重生,看见黑风崖的诀别,最后看见姑苏城外梨花如雪,两个白发老人携手赏花...
“外婆...”她轻唤。
金光中似有回音:“玥儿...”
当晚,念安梦见母亲。苏落儿依旧年轻,笑靥如花:“念安,辛苦你了。”
“母后...”念安泣不成声,“我做得可好?”
“很好。”苏落儿轻抚她发顶,“现在,该放下了。”
梦醒时,念安发现枕边放着一支木兰玉簪——正是父亲当年送与母亲的定情信物。
她忽然释然。原来父母从未真正离开,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守护人间。
她将皇位彻底交予凌宸,带着凌玥云游四海。三年后回到姑苏,在老宅旁建了座医馆,名“落花堂”。
百年光阴弹指过。凌宸治下海晏河清,凌玥的落花堂救死扶伤,成为江南传奇。
某个雨夜,凌玥救回个重伤的玄衣男子。他醒来后失去记忆,唯独腕间有个莲形胎记。
“你叫什么?”凌玥为他换药时问。
他怔怔道:“绝...好像叫这个。”
凌玥手一颤,药瓶落地。
她翻出祖母的医案,对照男子脉象,泪如雨下——竟是转世轮回之兆!
原来三生缘未尽,红尘路未绝。
三月后,男子伤愈。离去那日,他在落花堂梨树下驻足:“姑娘,我们可曾见过?”
凌玥微笑,腕间莲华印记微微发亮:“或许...在某个落花时节。”
男子似有所悟,深深看她一眼,转身离去。
凌玥没有挽留。她知道,若缘分未尽,自会重逢。
就像那年姑苏雨巷,莲蓬落地的惊鸿一瞥。
就像那年云梦泽中,以泪为药的生死相守。
就像那年黑风崖下,以血为誓的白首之约。
落花风又起,吹过三生石,吹过云梦泽,吹过姑苏老宅。
这一次,红尘故事还在继续。
(全书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