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一场仓促却依旧竭力维持体面的婚礼举行。
没有嫡女出嫁的十里红妆,但侍郎府的脸面尚在,嫁妆箱子也抬出了三十六抬,看上去倒也风光。
凤冠霞帔,沈知意端坐镜前,任人摆布。厚重的脂粉掩盖了她原本清丽的容颜,也掩盖了她所有的真实情绪。镜中人,眉眼低顺,一副标准待嫁新娘的娇羞与不安模样,完美得如同一个假面。
迎亲、拜堂、入洞房。
一切流程按部就班,喧嚣嘈杂却仿佛隔着一层水幕,模糊而不真切。
直至夜深人静,新房内红烛高烧,喜庆的布置透着一丝仓促留下的生硬。
脚步声响起,门被推开。
带着淡淡酒气的男子身影步入内室。沈知意下意识地攥紧了袖口,呼吸放得轻缓。
盖头被一柄玉如意挑起。
光线涌入眼帘,沈知意睫羽微颤,缓缓抬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极为俊美的脸。长眉凤目,鼻梁高挺,唇色偏薄,抿成一个略显冷淡的弧度。他穿着大红的喜服,身姿挺拔,自有一股属于军人的清厉之气,但那双看向她的眼睛,却深邃难辨,带着几分审视,几分漫不经心的倨傲,并无多少新婚的喜悦。
这便是她的夫君,安国公嫡次子,羽林卫中郎将顾珩。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并无惊艳,也无失望,仿佛只是在打量一件新得的器物,评估其价值与用途。
顾珩“沈知意?”
他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沈知意“是,夫君。”
沈知意起身,依礼微微屈膝,声音柔顺,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新妇的羞涩与紧张。
顾珩 “抬起头来。”
她依言抬头,目光与他接触一瞬,便迅速垂下,扮演着符合这个时代对新娘的所有期待——温顺、羞怯、乃至一丝惶恐。
顾珩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似乎对她这般反应早已预料。庶女,替嫁,能有什么气性风骨?无非是小心翼翼,仰人鼻息罢了。
顾珩“既入我国公府,往后谨言慎行,恪守妇道,安分守己。”
他语气平淡,带着不容置疑的训诫意味,顾珩“府中规矩大,不同你侍郎府。若有行差踏错,我也保你不得。”
沈知意“妾身谨记夫君教诲。”
沈知意声音细弱。
顾珩似乎满意了她的乖顺,不再多言。合卺酒仪式性地喝过,喜娘说尽吉祥话后躬身退下。
红烛噼啪一声轻响。
气氛并未因仪式结束而缓和,反而更添几分无形的压力。
顾珩自行解下外袍,动作间带着惯于发号施令的利落。他并未立即就寝,而是在窗边的紫檀木椅上坐下,指尖轻叩桌面,目光再次落回沈知意身上,那目光比方才多了几分锐利。
顾珩“你姐姐的病,来得倒是巧。”
他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却似冰锥,直刺要害。
沈知意心中猛地一凛,袖中的手微微收紧。他果然在意此事,这是在试探她,还是警告?
她脸上瞬间浮现恰到好处的苍白与窘迫,头垂得更低,声音带着细微的颤音沈知意“姐姐福薄…妾身…妾身…”
她似乎羞愧难当,语不成句。
顾珩看着她这副模样,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厌烦。果然是无趣又怯懦。他失了继续试探的兴致,无论沈家玩什么把戏,这个女人,看起来翻不出什么浪花。
顾珩“歇了吧。”
他起身,语气淡漠。
红帐落下,掩住一室尴尬的沉默。身边躺着的是陌生而危险的夫君,未来如同窗外沉沉的夜色,看不到尽头。
沈知意睁着眼,毫无睡意。顾珩的呼吸平稳,但她能感觉到那平静表象下的警惕与疏离。
安国公府,龙潭虎穴。夫君顾珩,绝非良善。她孤身一人,无所依仗。
恐惧吗?有的。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清醒。
她必须活下去。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活得有价值,有主动权。
第一步,便是将这“温顺怯懦”的面具,戴得牢牢的,直至无人怀疑。
她轻轻侧过身,背对着顾珩,在黑暗中,缓缓睁开的眼睛里,一片清明冷静,如寒潭深水,映不出丝毫波澜。
棋局,已开。她既是棋子,亦要争做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