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定省（上）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

沈知意便起身，在云袖的伺候下梳洗打扮。妆容素净，衣着端庄而不失新妇的喜庆，每一处细节都合乎规矩，绝不逾矩。

云袖“姑娘，这才什么时辰…”

云袖小声嘀咕，眼底有着担忧。昨日姑爷的态度，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沈知意“日后唤我二奶奶。”

沈知意轻声纠正，语气不容置疑，沈知意“这里是国公府，一言一行都需谨慎。记住，多看，多听，少说。”

云袖 “是，二奶奶。”

云袖低声应了。

收拾妥当，沈知意带着云袖，提前一刻钟到了安国公夫人所居的正院“福禧堂”外等候。

晨风微凉，带着清晨的露气。院门口已有几个仆妇垂手侍立，见到她，规矩地行礼，眼神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打量与评估。

沈知意微微颔首回礼，姿态谦和，并不多言。

很快，另一位年轻妇人也到了。她穿着玫红色缠枝牡丹纹的褙子，梳着华丽的堕马髻，环佩叮当，容貌娇艳，眉宇间带着一股张扬之色。见到沈知意，她脚步顿了顿，上下扫视一番，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林氏“这位便是二弟妹吧？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呢。”

她声音清脆，带着几分刻意的热络，林氏“我是你大嫂，林氏。”

沈知意立刻屈膝行礼，态度恭谨沈知意“知意见过大嫂。”

林氏掩口一笑林氏“快免礼。弟妹真是好规矩，这么早就来了。也是，新妇嘛，总该勤勉些，不像我们，伺候婆婆久了，反倒懒怠了。”

话里话外，既点了沈知意新人身份，又自抬了身价。

沈知意只作未觉，柔声道沈知意“大嫂说笑了，伺候母亲是应尽之责，不敢怠慢。”

正说着，院内传来动静，有嬷嬷出来传话，夫人醒了，请奶奶们进去。

沈知意让林氏先行半步，自己稍落后跟随，举止分寸拿捏得极好。

进入堂内，暖香扑面而来。安国公夫人赵氏端坐在正中的软榻上，穿着绛紫色万福纹常服，头戴抹额，中间嵌着一块温润的翡翠。她年约四十许，保养得宜，面容端庄，但眼角眉梢带着久居上位的严厉与精明。

林氏抢先一步上前，亲亲热热地行礼林氏“给母亲请安，母亲今日气色真好。”

赵氏淡淡嗯了一声，目光却越过她，落在了后面的沈知意身上。

沈知意上前，依足大礼，跪拜叩首沈知意“新妇沈氏，给母亲请安，愿母亲福寿安康。”

声音温婉，动作标准，无可挑剔。

赵氏并未立刻叫她起来，而是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拨了拨浮沫，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

堂内一时寂静，只有茶盖轻碰杯沿的细微声响。这份沉默，带着沉甸甸的威压。

林氏站在一旁，嘴角噙着一丝看好戏的笑意。

沈知意伏在地上，额头触着冰凉的金砖地面，心中一片清明。这是下马威，亦是试探。她这位婆婆，绝非易与之辈。

片刻，赵氏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压力“抬起头来。”

沈知意依言抬头，目光恭顺，带着恰到好处的新妇见婆母的敬畏。

赵氏“嗯，模样倒也周正。”

赵氏打量着她，语气平淡，赵氏“既进了我国公府的门，往日在家中的娇气便都收起来。府里规矩重，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国公府的颜面。珩儿公务繁忙，内宅之事你要多上心，替他打理周全，莫要让他为后宅琐事烦忧。更要谨记女德女训，安分守己，不可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可知？”

沈知意“是，儿媳谨记母亲教诲，定当恪尽职守，不敢有违。”

沈知意声音柔顺却清晰。

赵氏 “起来吧。”

赵氏似乎暂时挑不出错处，摆了摆手。

沈知意 “谢母亲。”

沈知意这才起身，垂首立到一旁。

接着，赵氏又例行公事般问了几句家中情况，沈知意一一谨慎作答，言辞谦卑，滴水不漏。

林氏在一旁时不时插科打诨，看似活跃气氛，实则不时暗戳戳地引话，想从沈知意口中探听些沈家或是她替嫁的细节。沈知意却总能四两拨千斤，将话题圆融地带过，既不冷场，也不透露任何实质，反而显得林氏有些急躁浅薄。

赵氏看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考量。

这时，门外丫鬟通报，三奶奶来了。

只见一个穿着湖蓝色素雅衣裙的年轻妇人走了进来，她容貌清秀，气质温婉，眉宇间带着一丝淡淡的愁绪和谨慎。她便是国公府三爷顾琛的妻子，苏氏。顾琛是庶出，在府中地位不高，连带着苏氏也显得小心翼翼。

苏氏恭敬地请安，赵氏对待她的态度明显淡了许多，只随意问了两句便打发她到一边。

请安过后，赵氏照例留儿媳们伺候用早饭。

布菜、递巾、捧茶…沈知意动作流畅自然，虽是新妇，却似做过千百遍般熟练，且始终保持着恭谨的态度，丝毫不因自己是新嫁娘而有所矜持或出错。

林氏本想看她的笑话，见她如此稳当，反倒有些无趣，只得也做出殷勤模样，却总显得不如沈知意那般自然妥帖。

一顿早饭，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婆母的审视，妯娌的较劲，在这张饭桌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沈知意如同风暴中心最平静的那一点，完美地扮演着一个温顺、贤淑、甚至有些木讷的新妇角色。

然而，在她低垂的眼眸深处，却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快速记录分析着每一个人的表情、语气、动作，以及她们之间微妙的眼神交流和信息传递。

婆婆赵氏，掌控欲强，喜听奉承，但对真正得力之人也会给予些许权柄。

大嫂林氏，张扬跋扈，心思并不深沉，惯于踩低捧高，是急需要提防的明枪。

三嫂苏氏，谨慎怯懦，存在感低，或许…有可用的空间？

还有这府中仆妇的眼神、规矩的严苛程度…

信息如同碎片，在她脑中飞速组合、分析。

晨昏定省，第一关，她过得平稳。

但沈知意知道，这仅仅是开始。真正的深宅棋局，方才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