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澜初兴

世子重伤事件的风波渐渐平息，但其影响却如暗流，持续改变着安国公府的格局。

顾珩虽未正式被立为世子，但已然代行世子之权，出入军营、结交朝臣，愈发显得意气风发。他在府中的威势日重，连赵氏有时也不得不避其锋芒。老公爷顾霆渊则更多时间待在别院陪伴长子，府中事务几乎全权交给了顾珩。

沈知意凭借着之前的“表现”和顾珩的“默许”，手中掌握的管家权柄逐渐实质化。她不再仅仅核对账目，而是开始真正调度人员、管理产业、分配用度。

她依旧谨慎，凡事遵循旧例，请示赵氏（尽管赵氏常无心细究），禀报顾珩（顾珩多不在意内宅细节）。她的每一项决定都看似为了府邸节俭、高效运转，无可指摘。

但在这些合乎规矩的动作之下，她的意志正悄然渗透。

那处由她接管、换了管事的绸缎庄，在她的暗中指点下（通过那老账房管事执行），引入了新的织染花样，与几家信誉良好的中等商号建立了稳定合作，不过两月，账面便有了起色。利润的一部分，她如实上报，填补了公中的亏空，另一部分，则通过巧妙的账目运作，流入了她私设的“小金库”。

这并非易事。国公府的账房先生也非庸才。沈知意凭借的是她超凡的记忆力和心算能力，以及对人性弱点的精准把握。她从不一次性贪墨大额款项，而是细水长流，在无数笔琐碎的进出中，设置极难察觉的微小偏移。同时，她给予账房先生们一定程度的“便利”和“尊重”，让他们明白，配合二奶奶，于公于私都有好处。

她的商业网络开始以极其隐秘的方式编织。通过云袖的兄弟（一个看似老实巴交的货郎），她将资金注入到城外一家濒临倒闭的小型织坊，条件是获得其改良织机的独家使用权和大部分产出控制权。织坊起死回生，产出质优价廉的布匹，不仅供应她的绸缎庄，也悄悄通过其他渠道外销。

这一切，她都隐藏在“尽心尽力为国公府打理产业”的表象之下。

朝堂之上，由那封匿名状纸引发的涟漪并未平息。虽然克扣抚恤的案子最终以惩处几个芝麻小官了结，但御史台对相关领域的关注度却被提了起来。加之边饷审计的风声愈紧，一时间，与军需、漕运有关的衙门都人人自危。

顾珩变得越发忙碌和烦躁。他虽将自己撇得干净，但利益链条上的其他人未必可靠。他需要不断安抚、打点、封口，甚至必要时…切割。

这日晚间，他带着一身酒气和戾气回到惊蛰院。屏退下人后，他难得地没有立刻钻进书房，而是坐在外间榻上，揉着额角，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沈知意安静地奉上醒酒汤。

顾珩接过，却没有喝，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忽然开口顾珩“你说，若是手下的人办事不力，留了首尾，是该保，还是该弃？”

沈知意心中微凛，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与惶恐沈知意“夫君说的是朝堂之事？妾身一介妇人，岂敢妄议…”

顾珩 “无妨，就当闲话。”

顾珩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或许还有一丝无人可诉的烦闷。

沈知意垂眸思索片刻，轻声道沈知意“妾身愚见…这或许要看，那首尾是否致命，又是否…能牵连到自身。若只是小疥之疾，施恩保全，或能换得忠心；若是痈疽之患…”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沈知意“只怕需壮士断腕，方能…保全大局。”

她的话，依旧带着后宅妇人特有的、局限于利益得失的视角，却精准地戳中了顾珩此刻的困境。

顾珩盯着她，良久，忽然嗤笑一声顾珩“壮士断腕…说得容易。”

但他眼中的烦躁似乎消散了些许，仿佛某种决定已然成型。

他将醒酒汤一饮而尽，挥了挥手顾珩“歇了吧。”

第二日，便传出消息，顾珩麾下一名负责军需采办的属官，因“急症”暴毙家中。死因语焉不详，但其负责的账目却被迅速交接整理，再也查不出任何问题。

沈知意听到消息时，正在核对一份田庄送来的新麦样本。她面色平静，只在心中默默记下一笔。

顾珩的狠决，她再次领教。这也让她更加警惕，与虎谋皮，需得万分小心。

同时，她也意识到，朝堂的风波，已然开始波及到具体的人命。她播下的种子，正在她无法完全掌控的方向生长。

她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更需要…志同道合之人。

她想起了入国公府前遇到的一位被休弃的才女，柳芸娘。其父原是清流御史，因得罪权贵被贬，她所嫁非人，因无子被休，如今寄居在京郊一座庵堂，靠卖字画刺绣为生，生活清苦。

沈知意以“祈福”为名，去了一趟庵堂。她并未暴露身份，只以普通香客名义，捐了香油钱，又“偶然”看到柳芸娘的字画，大为赞赏，出高价订了一批绣品，并约定日后可直接将绣品送至府中。

交谈中，她看似无意地提及一些朝局时事，柳芸娘虽处境艰难，却依旧目光清亮，见解不凡，对民生疾苦、吏治腐败多有针砭。

沈知意心中暗许。这是一个有才华、有见识，却因命运和性别而被困顿的女子。

她没有立刻招揽，只是埋下了一线善缘。

与此同时，通过掌管府中用度，她发现三奶奶苏氏院中的份例时常被暗中克扣，份例中的布匹、食材也多是次等。执行者，自然是林氏那奶嬷嬷的手笔。

沈知意没有声张，只是在下次分配时，调整了份额，将苏氏院中的用度悄然恢复了标准，用的理由是新采买的渠道物美价廉，故而各房皆可略有盈余。

苏氏收到东西时，愣了很久。她并非愚钝之人，自然察觉到了变化。她不敢明着感谢，只是在一次请安后，无人处，向沈知意投来感激的一瞥，低声道苏氏“多谢…二嫂。”

沈知意微微一笑，低声道沈知意“份例本该如此，三弟妹安心受着便是。”

一点善意，悄无声息地送出。

沈知意知道，改变这深宅，乃至更广阔世界的路，很长，很险。她需一步步，积攒力量，联结微光。

风已起于青萍之末，她这枚看似微弱的棋子，正要开始搅动更大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