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平静,终究是幻象。
漕粮案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一场针对安国公府的更大风暴,已悄然酝酿。
太子一党在之前的较量中未能彻底扳倒顾珩,反而折损了些许人手,岂会善罢甘休?他们蛰伏片刻,很快便寻到了新的、更致命的攻击角度。
这一次,他们不再直接攻击顾珩本人,而是将矛头对准了安国公府看似最稳固的根基——军权与圣眷。
这日大朝会,一份来自边关的八百里加急军报,如同惊雷般炸响金銮殿。并非外敌入侵,而是戍边大将紧急奏报:今岁拨付的部分冬衣军资,质量极其低劣,棉絮掺沙,布料稀薄,根本无法御寒,已致数百兵士冻伤,军心浮动,恐生变故!
龙颜大怒,严令彻查。
军资供应,历来由兵部、户部及内府协同负责,环节众多。但很快,调查的焦点便被人有意无意地引向了负责部分军需采办和转运的机构——其中,便涉及到与安国公府关系密切的几家皇商和承运衙门。
更致命的是,有御史风闻奏事,直言安国公顾霆渊虽已交卸大部分军权,但其旧部仍在军中盘根错节,此次劣质军资的采办经手人中,不乏与安国公府过往甚密者,甚至暗示,其中或有顾珩借其父影响力插手军需、中饱私囊之嫌!
此言一出,朝堂哗然。
攻击老国公!这已超出了党争的常规尺度,近乎撕破脸面。但效果却极佳。老国公功勋卓著,乃国之柱石,攻击他易惹圣怒,但正因其地位尊崇,一旦与此等丑闻沾边,引起的震动和帝王的猜忌也远非寻常官员可比。
皇帝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可以容忍臣子贪墨,可以容忍党争,但绝不能容忍动摇军心、损害军队战力之事,尤其此事还牵扯到功勋老臣,性质更为恶劣。
他当即下旨,成立由宗室亲王、大学士和都察院左都御史组成的钦差小组,严查此案,无论涉及何人,一查到底!
旨意传出,安国公府瞬间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老公爷顾霆渊在别院闻讯,气得当场吐血,旧疾复发。赵氏惊惶失措,日夜啼哭。府中上下,一片末日降临的恐慌。
顾珩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他比谁都清楚,这次的事情比漕粮案要严重十倍!攻击父亲,这是触碰了皇帝的逆鳞,也击中了安国公府最致命的软肋。无论最终能否查实,这份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国公府的圣眷和军中影响力都将大打折扣。
而且,他深知,父亲或许不知情,但他自己…却未必完全干净。他虽未直接插手这批劣质军资,但昔日为了维持庞大开销和打点关系,他麾下的生意与那些皇商、承运衙门确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接受过他们的“孝敬”。谁能保证,这批劣质军资的采办,与他完全无关?太子党既然敢发难,必定掌握了某些线索或人证。
顾珩“好狠毒的手段…”
顾珩在书房中踱步,眼中布满血丝。太子这是要一举将安国公府连根拔起!
他必须反击,必须自救。
但这一次,对手准备充分,攻势凌厉,直击要害。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沈知意同样感受到了这泰山压顶般的危机。她第一时间下令,让她掌控的所有产业和人员进入最深度的蛰伏,断绝一切可能引起怀疑的外部联系。同时,她比任何时候都更加仔细地梳理经手的所有账目,确保自身这边绝无丝毫把柄。
她看到顾珩的焦灼,看到府中的恐慌。她知道,这次危机,仅靠顾珩以往的手段,恐怕难以度过。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关口,但也可能…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机会。
太子党的攻击核心在于“劣质军资”和“国公旧部”。若要破局,要么证明军资问题与国公府无关,要么…找出太子党在此事中的不轨之处,反戈一击。
前者难度极大,且主动权在钦差手中。
后者,虽险,却有一线生机。
她需要信息。需要关于那批军资来源、运输、验收各个环节的详细信息。需要知道太子党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他们利用了哪些环节、哪些人。
这些信息,顾珩或许能通过他的军方人脉查到一部分,但此刻他必然被严密监视,动作不得。
而她,是否有别的途径?
她记起了苏氏曾是清流言官,虽已故去,但在都察院旧部故交不少。她又想起了柳芸娘,芸娘的父亲被贬前,也在御史台任职…
还有“惠丰号”,每日接触三教九流,或许能听到一些衙门差役、底层小吏的闲谈碎语…
心思电转间,一个模糊的计划开始成形。
她不能直接出面,但她可以引导,可以整合信息。
当夜,她以“商议如何缩减用度、共度时艰”为由,请来了苏氏。谈话间,她看似无意地感叹沈知意“此次风波来得蹊跷,也不知那批军资究竟经了谁的手,竟如此胆大包天…若是都察院中有公正之人,能查明真相就好了…”
苏氏闻言,若有所思,低声道苏氏“都察院中…也并非铁板一块。听闻副都御史李大人,素来与太子门人不睦…”
副都御史李大人,沈知意记在心里。
随后,她又召来柳芸娘,关切地问起她父亲的旧事,惋惜道沈知意“若柳老先生仍在御史台,想必能仗义执言,查明军资案的真相,还国公府一个清白…”
柳芸娘眼中含泪,咬牙道柳芸娘“父亲虽已不在,但昔日同僚中,亦有几位叔伯心怀正义…只是人微言轻…”
沈知意“有时,真相不在乎官位高低,只在乎是否有人敢于追寻。”
沈知意轻声道,目光鼓励。
柳芸娘似乎明白了什么,重重地点了点头。
沈知意并未明说任何事,只是播下了种子,提供了极其模糊的方向。
与此同时,她通过云袖,向“惠丰号”的心腹伙计传递了极其隐晦的指令:近日多留意往来客商、尤其是与衙门有关者的闲谈,若有提及“军资”、“采办”、“押运”、“验收”等词,默默记下,汇总上报。
一张无声的信息收集网,开始以她为中心,悄然运转。
她像一位最高明的弈者,在狂风暴雨将至的棋局上,冷静地布下几颗看似无关紧要的闲子。
这些棋子能否发挥作用,何时发挥作用,她并无十足把握。
但她深知,绝不能坐以待毙。无论最终是顾珩渡过难关,还是国公府倾覆,她都必须为自己争取最大的主动。
太子之怒,如同九天雷霆,欲将安国公府碾为齑粉。
而在这雷霆之下,一枚曾被所有人忽视的棋子,正试图以她独有的方式,撬动这看似无可挽回的死局。
风起青萍,终成狂澜。真正的考验,此刻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