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柄初握

军资案的风波逐渐平息，安国公府虽元气大伤，门庭略显冷落，但终究保住了根基。经此一劫，顾珩似乎也收敛了些许锋芒，行事愈发沉稳，更注重经营朝中不易动摇的实权关系，而非虚浮的声势。

沈知意则真正迎来了她嫁入国公府后，权力与自由度最大的时期。

顾珩兑现承诺，将城外几处重要田庄和“惠丰号”的完全管理权交给了她。这并非出于完全的信任，更多是论功行赏般的酬劳，以及一种务实的安排——他需要集中精力应对朝堂风雨，内宅及部分产业的稳定产出至关重要，而沈知意已证明了她在这方面的价值。

沈知意欣然接掌。她并未急于大刀阔斧地改革，而是首先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梳理。她带着柳芸娘和云袖，亲自走访名下的田庄，实地勘察土地状况、水利设施，与庄头、佃户交谈，了解往年的收成、租税、以及存在的积弊。

她发现，这些庄子虽土地肥沃，但管理粗放，佃户生活困苦，生产积极性不高，且以往收租手段强硬，时有冲突。她当即做出调整：减免部分受灾佃户的欠租，引入更优良的粮种和轮作技术，修缮水利，并明确承诺，若丰产，佃户可多得分成。

同时，她以铁腕手段处置了两个欺压佃户、中饱私囊的庄头，提拔了两位为人公道、精通农事的老农接管。恩威并施之下，庄户人心渐稳，生产效率肉眼可见地提升。

对于“惠丰号”及另外几家铺面，她则进一步强化了精细化管理。账目由柳芸娘总核，确保清晰无误。货源渠道被她进一步整合，与那些质量可靠的小作坊签订了更稳定的供货协议，甚至投资帮助其中两家扩建改良，从而获得了更优惠的价格和优先供货权。

她还做了一件在当时看来颇为“出格”的事：她在“惠丰号”后院僻静处，正式开设了一个小小的“绣坊”和“账房学堂”。绣坊聘请了那位擅长刺绣的寡妇做教习，招募了五六名家境贫寒、愿意学艺谋生的女子，不仅接“惠丰号”的绣活，也对外承接订单。账房学堂则由柳芸娘偶尔抽空，教导两名聪慧却无缘读书的伙计学徒基本的记账、核算之法。

此举看似微不足道，却意义深远。它为少数女性提供了一个依靠技艺谋生、甚至学习知识的微小空间，也让沈知意的人才储备有了更稳定的来源。一切都在“铺面经营需要”的合理外衣下进行，并未引起太多注意。

经济的独立，带来了人事的自主。沈知意逐步将之前安插的、以及新考察合格的寒门子弟和庶族旁支，安排到各个产业的关键岗位上。这些人背景干净，能力不俗，且对她心怀感激，忠诚度远高于府中的旧仆。

一张以她为核心，以经济利益和人身依附为纽带，逐渐脱离国公府旧有体系的隐形网络，日益清晰、牢固。

她在府中的地位也随之悄然改变。下人们虽依旧敬畏顾珩和赵氏，但对这位手握实权、赏罚分明、且似乎能影响二爷决策的二奶奶，愈发恭敬从命。连林氏也暂时收敛了气焰，不敢轻易挑衅。

顾珩冷眼旁观着她的作为，并未过多干涉。只要产业收益稳定增长，内宅安宁，不给他惹麻烦，他便乐得清闲。偶尔，他也会过问几句，沈知意总是对答如流，将一切成果归功于他的“信任”和“下属得力”，态度恭顺依旧，让人挑不出错处。

但只有沈知意自己知道，这份恭顺之下，藏着怎样清醒的算计和日益壮大的野心。

她利用管理田庄铺面之便，与外界的接触愈发频繁。她不再是那个只能困于深宅、通过他人转述了解世界的妇人。她亲眼看到市井的繁华与困顿，听到百姓的议论与抱怨，对晟朝盛世表象下的隐疾——土地兼并、吏治腐败、民生艰辛，有了更直观深刻的认识。

这些见闻，与她通过顾珩书房和贵妇社交得到的朝堂信息相互印证，让她对时局的判断愈发精准。

她开始有意识地收集这些信息，并非为了直接干预朝政，而是为了预判风向，规避风险，并为她最终的目标——寻求改变女性困境的微弱可能——积累认知。

她知道，她掌握的这点权力和财富，在真正的权贵面前依旧不堪一击。她依旧是笼中之鸟，只是这笼子变大了些，装饰华美了些。

但她从未停止啄击笼栏。

一日，她听闻京郊某处皇庄的管事仗势欺人，强占民田，逼得几户农家破人散。受害者告官无门，反遭毒打。

若在以往，她只能叹息。但如今，她沉吟片刻，让云袖兄弟设法找到那几户农家，暗中赠予银钱，助其暂时安顿。随后，她借核对账目之机，“偶然”向顾珩提及此事，语气忧虑沈知意“…听闻那皇庄管事与某位宗室郡王沾亲，如此胡作非为，恐惹民怨。若被御史风闻，参奏上去，恐于京城安稳不利，不知是否会牵连…”

她并未要求顾珩做什么，只是点出此事可能带来的政治风险。

顾珩如今对“风险”二字极为敏感，闻言果然蹙眉。他虽不欲多管闲事，但若真闹出民变或被政敌利用，确也是麻烦。他稍加思索，便吩咐顾风顾珩“去查查那皇庄管事，若属实，寻个错处，让他安分些，莫要惹是生非。”

不过一句话，那嚣张的管事很快便被敲打，收敛了许多，那几户农家也得以喘息。

事情很小，却让沈知意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她开始能够以一种极其间接、隐蔽的方式，影响甚至改变外界的一些不公。

这种力量感让她着迷，也让她更加警惕。

她深知，顾珩的“放权”是有限度的，建立在她“有用”且“安分”的基础上。一旦她越界，或失去价值，这一切都会瞬间崩塌。

她必须更小心地隐藏自己，更有效地利用手中的资源，积攒更多的力量。

她像一位耐心的园丁，在看似贫瘠的土地上，精心培育着属于自己的幼苗。这些幼苗或许弱小，但它们扎根于现实，拥有顽强的生命力。

风依旧从青萍之末吹来，但这一次，她已不再是只能随风摇摆的弱草。她开始尝试着，去感知风的方向，甚至…为未来的某一刻，蓄力迎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