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秋意,在皇家秋狩的号角声中,陡然变得喧腾而紧张。皇帝欲驾幸西苑围场,勋贵百官随行,这既是传统的武事演练,更是观察圣心、较量人脉的绝佳舞台。
安国公府自然在随行之列。老公爷顾霆渊虽体弱不能骑马射猎,但仍需出席仪典。顾珩作为嫡子,更是摩拳擦掌,意图在御前有所表现,巩固圣眷,并向三皇子展示实力。
府中上下为此忙碌起来。准备车马、仪仗、猎装、贡礼…一应事务,皆由沈知意统筹安排。她调度有度,忙而不乱,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连最挑剔的赵氏也找不出错处,只反复叮嘱定要彰显国公府的气派与忠心。
沈知意敏锐地察觉到,顾珩对此行的重视远超往常。他不仅精心挑选骏马弓箭,更频繁与幕僚密议,书房灯火常彻夜不熄。她通过整理行装,发现他准备了不少份厚礼,对象涵盖随行的御前侍卫统领、掌管围场宿卫的将领、甚至还有几位伺候皇帝起居的内监。
山雨欲来风满楼。沈知意心中警铃大作。顾珩绝非仅仅为了狩猎表现或寻常打点。他必有所图,且所图非小。
她不动声色,只是更加仔细地检查每一份礼单,核对每一件物品,确保所有准备都合乎规制,绝无任何可能被曲解的僭越之处。同时,她亦暗中吩咐云袖和柳芸娘,通过各种渠道,留意西苑围场的布局、守卫换防的规律、以及随行人员中的各种传闻。
秋狩之日,旌旗招展,銮驾巍巍。西苑围场一时冠盖云集,骏马嘶鸣,弓弦作响,一派盛世气象。
沈知意按品级装扮,随女眷们安置在预设的帷帐区内。她安静地坐在赵氏下首,目光低垂,姿态恭顺,耳朵却捕捉着四周的一切声响。贵妇们的谈笑风生、内侍宫女的低声议论、远处围场传来的欢呼喝彩…所有信息碎片都在她脑中过滤、归类。
她看到顾珩一身劲装,骑术精湛,在猎场上颇为活跃,引得皇帝偶尔颔首。她也看到,他与其他几位青年武将时常聚在一处,看似交流骑射,眼神交换间却带着某种默契。她还注意到,三皇子的帐幕位置极佳,邻近御帐,往来皆是重臣亲贵。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直到午后。
皇帝年事已高,射猎片刻便觉疲乏,回御帐休息。众臣与勋贵子弟则继续纵马围场。气氛看似松弛下来,沈知意却感到一种诡异的暗流在涌动。
她借故起身,在帷帐区边缘缓缓散步,目光似无意地扫过四周。她发现,御帐周围的守卫似乎悄然增加了,且多是生面孔,神色冷峻,不同于清晨所见的那批侍卫。顾珩及其交好的那几位武将,此刻竟都不在猎场上,不知所踪。
她的心猛地一沉。
几乎同时,东北方向突然传来一阵骚动,隐约有惊呼和兵刃碰撞之声传来!声音并不算大,很快被压下,但足以引起附近帷帐的注意。
“怎么回事?”
“像是惊了马?”
“莫不是有猛兽窜出?”
贵妇们纷纷起身张望,面露惊疑。内侍和宫女们脚步匆匆,神色紧张。
沈知意站在原地,手心渗出冷汗。她几乎可以肯定,出事了!而且绝非意外!
她迅速退回赵氏身边,低声道沈知意“母亲,远处似有喧哗,恐有变故。此地不宜久留,不若先回帐中歇息,以免冲撞。”
赵氏也听到了动静,正自不安,闻言连忙点头,在沈知意和丫鬟的搀扶下回到帐内。
帐外,骚动似乎很快平息,但一种无形的紧张感已弥漫开来。侍卫们明显加强了警戒,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所有人。
约莫半个时辰后,有内侍前来传旨,言称陛下略有不适,今日围猎提前结束,请各位夫人小姐安心回帐,无诏不得随意走动。
旨意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制意味。女眷们面面相觑,噤若寒蝉,各自归帐。
沈知意心中波澜汹涌。皇帝不适?是真是假?东北方向的骚动究竟是什么?顾珩他们在哪里?是否参与了什么?
她强迫自己冷静,吩咐云袖守在帐外,留意任何风吹草动。
天色渐晚,围场气氛愈发凝重。忽然,帐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顾珩回来了。
他掀帘而入,脸色如常,甚至带着一丝狩猎后的疲惫与兴奋。但沈知意一眼就看出了他眼底深处那未曾完全敛去的锐利精光,以及他袍角一处不易察觉的、被仔细擦拭过的泥渍。
顾珩“陛下圣体欠安,今日真是虚惊一场。”
他语气轻松地对赵氏和沈知意道顾珩“围场大了,总有照顾不周之处,惊了马也是常事。母亲和夫人受惊了。”
赵氏信以为真,连连念佛。
沈知意垂下眼帘,柔声道沈知意“夫君辛苦。陛下无恙便是万幸。”
她心中冷笑。惊马?岂会引得御帐增兵,封锁消息?
当晚,围场戒备森严,无人能随意出入。各种小道消息在暗地里悄然流传。有说是有刺客混入围场企图行刺,已被当场格杀;有说是几位皇子的人马因争抢猎物发生冲突,动了兵器;更有骇人听闻的说法,是太子欲趁秋狩发动兵变,已被挫败…
真相被牢牢封锁在御帐之内。
沈知意一夜无眠。她仔细回想着白天的每一个细节,顾珩的异常动向,守卫的变化,骚动的方向…一个模糊却可怕的猜想逐渐成形。
次日清晨,皇帝摆驾回宫,秋狩草草结束。回程路上,气氛依旧压抑,无人敢高声谈论昨日之事。
回到国公府,顾珩径直入了书房,紧闭门户。
沈知意安顿好惊魂未定的赵氏,回到惊蛰院。她屏退左右,独自坐在窗边,秋阳透过窗棂,却带不来丝毫暖意。
她知道,一定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而顾珩,必定深涉其中。
这次秋狩,绝非简单的狩猎。它更像一个精心布置的舞台,一场权力交锋的预演,甚至可能…是一次未遂的政变!
而她那位野心勃勃的夫君,在这场惊雷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是保驾功臣?还是…别的什么?
她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顾珩的疯狂,远超她的想象。他将整个国公府都拖入了一个无比危险的漩涡。
她必须尽快弄清楚真相。这不仅关乎她的安危,更关乎她下一步的抉择。
风暴并未结束,那声惊雷,或许只是序幕。她必须看清雷暴的中心,才能决定是远离,还是…趁风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