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巷初醒

夏夜的风黏糊糊地扑在脸上，裹挟着汽车尾气的灼热和城市霓虹的喧嚣。陈阳单脚支地，电瓶车发出轻微的嗡鸣，他焦躁的目光死死锁在手机屏幕那鲜红的倒计时上——3分28秒。

“操了，这破红灯是焊死了吗？”

眼前的长龙纹丝不动，仿佛一条濒死的巨蟒，堵塞了通往“幸福花园”小区的最后五百米。导航上那条诱人的、节省七分钟的近道小巷，在夜色中像一道幽深的伤口，切开两排老旧居民楼的侧壁。

陈阳只犹豫了一秒。扣钱和投诉像两把刀子抵在后腰。他一拧车把，电瓶车猛地窜出车流，拐进了那条名为“兴业巷”的捷径。

光线陡然晦暗，喧嚣瞬间被剥离，只剩下车轮碾过坑洼路面的颠簸声。几盏锈迹斑斑的老旧路灯耷拉着脑袋，泼洒下昏黄而吝啬的光晕，勉强照亮墙壁上斑驳的牛皮癣广告和深色的污渍。

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钻进鼻腔。

像是垃圾堆在阴湿角落里沤烂了的馊臭，又混杂着一股刺鼻的、类似于铁锈的腥气，隐隐约约，还有种……肉放久了变质的恶臭。

“妈的，社区消毒不能挑个好时候？”陈阳低声骂了一句，下意识加快了车速，只想快点冲出这条令人不适的巷子。

就在即将穿过中段时——

“呃啊——！！！”

一声极其短促、凄厉到完全变调的尖叫猛地从前方阴影最浓处炸开！紧接着是重物被粗暴拖拽的摩擦声，以及一种绝非人类能发出的、低沉而粘腻的嘶吼，像是喉咙里塞满了浓痰和碎肉。

陈阳心脏猛地一跳，急刹住车。轮胎在水泥地上蹭出刺耳的锐响。

“搞什么？拍电影啊？”他声音有点发虚，探头望去。

昏暗的光线下，景象让他全身的血液瞬间冻僵。

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或者说，曾经是男人的东西——被一个扭曲的、近乎人形的黑影死死按在斑驳的墙壁上。那黑影的肢体违反生理结构地拉长、扭结，通体覆盖着一层不断流动的、粘稠的墨色，仿佛是由纯粹的阴影和污秽构成。它的脸部没有五官，只有一团疯狂旋转、深不见底的漆黑漩涡。

而它的一条“手臂”，已然化作尖锐狰狞的角质触须，彻底捅穿了猎物的胸膛，正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湿漉漉的吮吸声！

那具成年男性的身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皮肤失去光泽和弹性，紧紧包裹住迅速萎缩的骨骼，像一只被挤空了的水袋。

陈阳的胃袋猛地抽搐，晚上啃的那个廉价面包混合着胃酸疯狂上涌，直冲喉咙。他死死捂住嘴，才没吐出来。巨大的恐惧像冰水从头浇下，四肢百骸一片冰凉。

那团名为“魇秽”的黑影，似乎享受完了大餐，那颗漩涡般的“头颅”缓缓地、一顿一顿地转了过来。

冰冷、粘腻、充满了最纯粹恶意的感知力瞬间锁定了陈阳这个新的鲜活猎物。

跑！

快跑！！

大脑在疯狂尖啸，每一个细胞都在催促他逃离。可他的手脚像是被无形的寒冰冻住，电瓶车也沉重得推不动。

黑影扔下彻底变成干尸的猎物，像一滩没有骨头的、活着的沥青，贴着地面无声而迅疾地向他“流”窜而来，速度快得惊人！

死亡的阴影带着浓烈的腐臭当头罩下。

陈阳瞳孔缩成针尖，心脏擂鼓般狂跳，几乎要撞碎胸骨。极致的恐惧冲垮了理智的堤坝，求生的本能化作一股野蛮的火焰轰然烧遍全身！

他眼角余光猛地瞥见踏板上那块沉甸甸、棱角分明的锂电池！

几乎是身体自作主张，凭借着送外卖抢时间练就的迅猛和一股豁出去的莽劲，他弯腰、抄起电池，手臂肌肉贲张，将所有惊惧、所有荒谬感、所有“外卖要超时了”的操蛋情绪，全都灌注在这孤注一掷的抡砸之中！

“我***！！给老子滚开！！！”

他吼得声嘶力竭，破音的声音在窄巷里撞出绝望的回响。

笨重的电池划出一道毫无章法却充满蛮力的弧线，狠狠砸向那团涌来的漆黑污秽！

就在电池即将接触黑影的前一瞬——

嗡！

一股从未体验过的、灼热到滚烫的洪流，毫无征兆地从他胸腔最深处爆炸开来！它蛮横地冲过手臂的每一条经络，所过之处一片灼痛，最终疯狂涌入手掌，注入那块普通的锂电池！

轰——！

锂电池外表瞬间爬满蛛网般的炽亮裂痕，惊人的高热和刺目的红芒爆发出来，仿佛他抡出去的是一块刚从炼钢炉里捞出来的烙铁！那红芒甚至隐约扭曲成型，化作一道狂暴的、极不稳定的巨大火焰刀锋虚影！

“爆炎……？！”

一个陌生的词汇莫名闪过脑海。

下一秒。

赤红得发亮的电池，如同小型爆弹，狂暴地砸进了那团黑影的正中心！

嘶嗷——！！！

一种尖锐、扭曲、充满了剧痛和怨毒的嘶鸣猛地从黑影深处爆发出来！它像是被泼上了浓硫酸，接触点剧烈地沸腾、汽化，那粘稠的黑色物质被纯粹的热量和冲击力狠狠撕裂、蒸发！

红芒爆闪，将整条小巷映得如同熔岩地狱，墙壁上投映出疯狂扭动的巨大鬼影。

灼热的气浪裹挟着烧焦塑料和腐烂血肉的恶臭扑面而来。

黑影疯狂地扭曲、收缩，发出最后几声濒死的、充满无尽恨意的哀嚎，最终“噗”的一声彻底崩溃，化作一小滩冒着滋滋青烟的、粘稠恶心的焦黑残留物，淅淅沥沥地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巷子重新被昏黄的光线占据，只剩下那滩污物还在轻微地“滋滋”作响，散发着恶臭。

死寂。

只剩下陈阳粗重得吓人的喘息声，他依然保持着抡砸的姿势，手臂肌肉突突直跳，残留着过电般的灼热和酸麻。胸腔里那股爆炸般的热流缓缓平息，但仍像余烬般隐隐发烫。

他看着地上那滩还在腐蚀地面的东西，又低头看看自己空空的手。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冰冷而欢快的电子女声毫无感情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您有新的美团外卖订单，请及时处理。】

陈阳猛地一个激灵，像是被从噩梦中强行拽醒。他眨眨眼，再眨眨眼，看看那摊黑灰，又看看自己微微发红的手掌。

刚才……那是什么？电池……炸了？我自己……手搓了个煤气罐爆炸？

胃里再次剧烈抽搐，这次是强烈的后怕。他扶着车把，干呕了几下，什么也没吐出来，只觉得喉咙火辣辣地疼。

他哆嗦着，重新跨上电瓶车，手抖得差点没扶稳。拧动把手，电瓶车发出细微的嗡鸣，他小心翼翼地、几乎是绕着弧线，避开了那滩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污渍，然后歪歪扭扭地加速，冲出了这条让他世界观彻底碎裂的小巷。

重新汇入灯红酒绿的主干道，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绚烂的霓虹光晕洒在脸上，刚才那阴暗、恐怖、充满腐臭的一切，仿佛只是一个逼真到可怕的幻觉。

但他手臂残留的灼热感，鼻腔里萦绕不去的恶臭，还有胸腔里那股仍在隐隐躁动的奇异热流，都在 screaming着告诉他——

那都是真的。

他一口气冲到幸福花园小区，差点超时。把外卖塞到一个抱怨“怎么这么慢”的顾客手里后，他靠在楼道冰冷的墙壁上，看着电梯数字跳动，没由来地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他猛地回头，楼梯间的阴影安静地蛰伏着，仿佛什么都没有。

停好车，回到租住的破旧小区楼下，他想掏根烟，却摸了个空。

就在这时，旁边阴影里，一个清冷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女声骤然响起：

“刚才在兴业巷那边，是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