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岛的阳光,烈得能把人晒脱一层皮。越野车喘着粗气,停在一排迷彩色的营房前,卷起的尘土带着咸腥的海风味道,直往人鼻子里钻。
沈蓁拎着迷彩背包跳下车,脚踩在滚烫的地面上,几乎能感到热气透过鞋底。她眯起眼,打量眼前这片传说中的地方——兽营。障碍墙高得吓人,训练场被踩得寸草不生,远处沙滩上传来阵阵吼声,像是困着一群真正的猛兽。
和她待过的旅部医院完全不同。这里的空气都绷着劲儿,吸一口,满是汗味、土腥子和一种叫“极限”的味道。
“沈军医,这边。”旅部来的干事是个好脾气的中年人,擦着汗引路,“龙队和武教头都在场上盯着呢,我先带你去安置,熟悉下卫生所。”
“哎,好的,谢谢您。”沈蓁应着,声音温和,像一阵微风拂过这燥热之地。她压了压帽檐,露出清秀的脸庞和一双沉静的眼睛。
卫生所不大,窗户敞着,吹进来的风也是热的。药品柜擦得锃亮,但角落里堆着的磨破的沙袋和空气里弥漫的浓郁红花油味儿,无声地宣告着这里的“业务”性质。
刚放下包,还没喘口气,外面就炸开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和粗嗓门的嚷嚷。
“快快!搭把手!”
“卫生员!来个人呐!”
沈蓁心口一紧,转身就迎了出去。几个泥人似的兵,七手八脚抬着个呲牙咧嘴的伤员冲进来。那伤员抱着右脚,脚踝肿得老高,颜色都不对了,汗水混着泥沙从他煞白的脸上往下淌。
“咋弄的?”沈蓁上前,声音不高,却奇异地让慌乱的气氛稳了点。
“报告军医!过矮墙蹬空了,崴了!”一个黑瘦精悍的兵抢着回答,眼睛瞪得溜圆。
“轻点,放床上。”沈蓁指挥着,已经戴上了手套。她手指小心地碰了碰伤处,又轻按几下,问着感觉。伤兵倒抽着冷气,话都说不利索。
“像是骨裂了,扭得也厉害。得固定,冷敷,赶紧送医院拍片子。”她快速判断,语气不容商量,“谁去拿冰袋和夹板?”
立刻有个兵应声窜了出去。
沈蓁手下没停,清理,检查,动作又快又轻。“忍着点,固定好就不那么疼了,”她声音放软了些,“没事儿的。”
她低着头,碎发从帽檐边滑落,侧脸在阳光里显得格外柔和,可手上的动作却稳得很。那几个泥猴子一样的兵不知不觉安静下来,盯着她看。
门口的光线忽然一暗。
一个人走了进来。
来人个子极高,一身和大家一样的海洋迷彩几乎被汗水和泥沙浸透,紧紧裹在身上,勾勒出悍利的线条。帽檐压得低,看不清全脸,只能看到绷紧的下颌线和抿成一条线的薄唇。他往那一站,没吭声,屋里的气压好像瞬间低了八度。
“排长!”几个兵下意识挺直了腰板。
沈蓁抬起头。
他的目光先扫过床上的伤兵,眉头几不可见地拧了一下,然后刀子似的落到沈蓁身上。那眼神又冷又利,带着审视,没有任何客套。
“什么情况?”他开口,声音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一种天生的命令感。
“初步判断脚踝骨裂,得送医院。”沈蓁手上没停,平静地回答。
“嗯。”他从喉咙里应了一声,没再多问,视线转回伤兵,“嚎什么?兽营的兵,骨头断了接上就是。养好了,欠的练功加倍补回来!”
那伤兵咬着牙,想憋出个“是”字,结果疼得表情扭曲。
沈蓁轻轻皱了下眉。她没说话,目光却落在他垂在身侧的右手上。手背上几道新鲜的血檩子,还沾着沙土,袖口挽起的地方,小臂肌肉明显绷得很紧,透着不自然的僵硬。
可他自个儿好像完全没感觉。
“排长,”沈蓁处理好伤兵的固定,直起身,拿起碘伏和棉签走向他,“你手上的伤要处理一下。”
男人的目光再次钉在她脸上,似乎有点意外。他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背,漠然道:“小口子,不用。”
“沙子进伤口容易感染,天又热。”沈蓁停在他面前,声音还是温和的,却带着没商量的劲儿,“规定得处理。”
旁边的兵们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敢这么跟他们向排长顶牛的,这新来的女军医是头一个。
向羽看着眼前的女医生。她个子不矮,但在他面前还是显得纤细。阳光晒得她额角有点亮晶晶的细汗,眼神干净,里面没有害怕,也没有讨好,就写着“这事必须做”几个字。
他沉默了两秒,空气好像都不流动了。
最后,他极其勉强地、几乎是几毫米地,把那只伤手往前伸了一点。
沈蓁面色不变,用镊子夹着棉球,仔细清理他手背上的沙粒和血污。他的手掌宽厚,指节粗大,布满厚厚的老茧,硬得像铁,此刻却僵硬地任由她摆弄。
处理完,她递过去一小包无菌纱布:“训练摩擦可能会疼,贴着点好。”她顿了顿,视线在他小臂上停留了一瞬,“另外,如果手臂旧伤不舒服,最好休息一下,或者做做理疗,再强练可能……”
“我心里有数。”他打断她,声音硬邦邦的,接过纱布看也没看就揣进兜里,“谢了。”
说完,不等沈蓁再开口,他对床上的兵扔下一句“听医生的”,转身就走,背影决绝冷硬,仿佛刚才那短暂的配合只是幻觉。
他一走,屋里的空气才重新活过来。
那个黑瘦机灵的兵(注:蒋小鱼)凑过来,压低声音:“沈医生,您是这个!”他偷偷竖大拇指,“敢跟我们战神这么杠!他那手伤,肯定是刚才给我们示范低姿匍匐蹭的,他压根不在乎这个……”
沈蓁笑了笑,没接话,转身去收拾东西。
但那个叫向羽的排长,和他那双冷硬又仿佛藏着疲惫的眼睛,却在她心里留下了印记。
窗外,训练的口号声砸在地上,和海浪声混在一起,沉闷有力。
沈蓁轻轻呼出一口气。她知道,在这兽营的日子,绝不会轻松。而那座冰山……或许是她遇到过最顽固的“伤号”。
她捏了捏指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挑战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