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岛的清晨来得格外早，嘹亮的起床号刺破晨曦，兽营如同苏醒的巨兽，瞬间充满了奔腾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
沈蓁早早到了卫生所，打开窗户通风，清点药品。空气里还残留着昨夜消毒水和新换药纱布的味道。她知道，第一批“客人”很快就会上门。
果然，晨训刚过，卫生所就开始热闹起来。大多是些皮外伤，蹭破皮的，扭了筋的，还有几个水土不服拉肚子的新兵。沈蓁耐心地一个个处理，动作轻柔，语气温和，让这些在训练场上嗷嗷叫的硬汉们到了她这儿，都不自觉地放低了嗓门。
“没事，伤口别沾水，明天再来换次药。”
“腹泻记得多喝盐水，食堂有备用的，去要就行。”
她像一只忙碌却有序的白鸽，在略显嘈杂的卫生所里穿梭，带来一种安定平和的气息。
临近中午，人稍微少了些。沈蓁正低头写着记录，门口的光线又被挡住了。
她抬起头，还是向羽。
他依旧是那身沾满泥污的作训服，脸色比昨天更沉，像是憋着一场风暴。这次他不是一个人，身后跟着那个黑瘦机灵的兵——蒋小鱼。蒋小鱼耷拉着脑袋，龇牙咧嘴地捂着自己的右肩膀，表情十分丰富。
“军医，给他看看。”向羽的声音比昨天更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眼神甚至没在沈蓁身上多停留一秒，直接扫向蒋小鱼，带着冰冷的压力。
蒋小鱼哎哟哎哟地蹭到处置床前。
“怎么了？”沈蓁洗了手走过来。
“报告军医……没啥大事，就是，就是抻了一下……”蒋小鱼眼神闪烁，偷偷瞄向羽。
“障碍训练，动作变形，摔了。”向羽冷硬地补充，每个字都像砸在地上，“废物。”
蒋小鱼脖子一缩，不敢吭声了。
沈蓁没说什么，示意蒋小鱼松开手。她轻轻按压他的肩关节周围：“这里疼？这里呢？活动一下我看看……”
蒋小鱼一边哎哟一边小心翼翼地活动胳膊。
“应该是肩关节周围软组织拉伤，有点轻微扭到了筋。”沈蓁检查完，做出判断，“不算太严重，但需要休息，不能再做大幅度拉扯动作了。我给你用点药按摩开结，再贴膏药缓解一下。”
她转身去取药油和膏药。
向羽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眉头拧成了疙瘩，显然对“需要休息”这个结论极其不满。他看着沈蓁倒了些药油在手上搓热，然后手法熟练地按上蒋小鱼的肩膀。
蒋小鱼顿时发出一声夸张的惨叫：“哎哟喂！军医！轻点！疼疼疼！”
“忍着点，不通开明天更疼。”沈蓁手下力道不减，声音却依旧平稳。
向羽看着这一幕，眼神里的不耐几乎要溢出来。他忽然上前一步，声音冰冷：“这点疼都受不了？兽营没你这种软蛋兵！装什么蒜！”
蒋小鱼吓得惨叫都憋回去了，脸皱成一团，可怜巴巴地看着沈蓁。
沈蓁手上的动作没停，头也没抬，声音清晰地响起：“向排长，疼痛是身体发出的警告信号，无视它只会造成更严重的损伤。我是医生，我的职责是根据伤情做出专业判断，并提出治疗和休养建议。”
她的语气依旧温和，没有一丝火气，却像一块柔软的石头，稳稳地挡在了向羽冰冷的压力前。
向羽似乎噎了一下。他盯着沈蓁低垂的眉眼和专注的侧脸，又看了一眼疼得真冒冷汗的蒋小鱼，最终没再说什么，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冷哼，转身走到窗边，背对着他们，看向外面烈日下的训练场。
宽阔的背影依旧挺直，却莫名透出一丝烦躁。
沈蓁仔细地给蒋小鱼按摩上药，又贴好膏药，叮嘱注意事项：“这两天训练注意规避手臂用力的项目，晚上睡觉别压着。明天同一时间过来我再看看。”
“谢谢军医！您真是活菩萨！”蒋小鱼如蒙大赦，活动了一下肩膀，感觉松快了不少，嘴皮子又利索起来，偷偷瞟了窗边的向羽一眼，压低声音飞快地对沈蓁说，“排长他就这样，您别往心里去……他自个儿那是……”
“蒋小鱼！”向羽冰冷的声音砸过来，甚至没回头。
蒋小鱼一个激灵，立马蹿下床，立正站好：“排长！我好了！能继续训练！”
“滚去操场，五公里。”向羽命令。
“是！”蒋小鱼苦着脸，一溜烟跑了。
卫生所里忽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隐约的口令声和窗边那个沉默的背影。
沈蓁低头收拾着药瓶和用过的棉签，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过了一会儿，向羽才转过身。他脸上的烦躁似乎收敛了一些，但眼神依旧冷硬。他走到处置床前，目光扫过刚才用剩的药油和膏药，又落在沈蓁正在整理的东西上。
沈蓁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但她没抬头，继续做着手里的事。
忽然，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似乎比刚才少了几分冰冷，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什么：“你……一直这样？”
沈蓁动作一顿，抬起头，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向羽移开目光，像是随口一问：“对每个兵都这么……啰嗦。”
沈蓁明白了。她轻轻放下手里的东西，正视着他：“不是啰嗦，是医嘱。他们的身体是战斗的本钱，我只是在尽力帮他们维护好这本钱。毕竟，”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不是所有的伤，都能一眼看出来。小伤不治，积累久了，也会变成大问题。”
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他垂在身侧、昨天刚被她处理过的那只手上。那上面应该已经贴上了她给的纱布。
向羽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他没有接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变化，但那双深邃的眼里，似乎有什么极细微的东西波动了一下，快得抓不住。
沉默再次降临。
这次，向羽没再停留。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大步离开了卫生所。
沈蓁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阳光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还沾着淡淡的药油味。
她轻轻叹了口气。
这座冰山，果然又冷又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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