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员被安全送回保障点,经过初步处理和稳定后,由后续车辆紧急转送往旅部医院。消息传回,人已清醒,暂无生命危险,但需要进一步观察治疗。压在沈蓁心头的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
但演练仍在继续,暴雨也没有停歇的迹象。保障点的帐篷里又陆续接收了几个因湿滑摔倒扭伤或感冒发烧的战士,沈蓁和另一名医生忙得脚不沾地。
夜深了,雨势终于渐小,变成了淅淅沥沥的缠绵。山林被冲刷得一片漆黑,只有保障点的几盏应急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帐篷周围泥泞的地面。
大部分队伍都已到达预定休整区域,电台里的通报频率逐渐降低。疲惫像潮水般涌来,沈蓁靠在药品箱边,就着灯光快速记录着最后的诊疗记录,手指因为持续的操作和寒冷有些僵硬。
帐篷帘子被掀开,带进一股湿冷的夜风和泥水气息。
沈蓁抬起头。
是向羽。
他带着侦察排的一部分人回来了,同样是一身泥水淋漓,作训服紧紧裹在身上,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极度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保持着警戒。他们像是刚从泥潭里捞出来,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个泥印。
向羽的目光在帐篷内扫过,很快落在沈蓁身上。他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嘴唇紧抿,右肩的姿态比离开时更加僵硬,几乎是不自然地端着。
“沈军医,”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破音,“我们的人,有受伤的吗?”
“大部分都是轻伤,处理过了。重伤员已经送医院,情况稳定。”沈蓁合上记录本,站起身,目光不由自主地在他右肩停留,“你们呢?需要检查一下吗?”
向羽快速地、几乎是下意识地晃动了一下右肩,一个细微的抽气声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他避开她的目光,语气硬邦邦的:“不用。我们休整两小时,补充弹药给养,然后继续穿插。”
他身后的兵们虽然疲惫,却依旧站得笔直,没有任何人喊苦喊累。
沈蓁的眉头轻轻蹙起。她看得分明,他右肩的肌肉已经绷到了极限,那绝不仅仅是疲劳。她没再坚持检查,而是转身从保温桶里倒出几杯一直温着的姜汤——这是她预料到天气变化和战士们状况,提前让卫生员准备的。
“喝点姜汤驱驱寒吧,预防感冒。”她将杯子递过去,先给了离她最近的蒋小鱼。
蒋小鱼受宠若惊,双手接过,嘴里嘟囔着:“谢谢沈医生!您可真是救命的菩萨……”话没说完,就被向羽冰冷的眼神瞪了回去,赶紧埋头喝汤。
沈蓁一杯杯递过去,士兵们都默默地接过,低声道谢,温暖的水汽暂时驱散了脸上的些许疲惫和寒冷。
最后,她端着一杯,走到向羽面前。
向羽看着她手里的杯子,又看看她,没有立刻接。帐篷里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冷硬的轮廓,眼底带着血丝,却依旧深邃。
“淋了这么久雨,寒气重,喝点暖和一下,不影响后续行动。”沈蓁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和坚持,将杯子又往前递了递。
周围的士兵都捧着杯子,悄无声息地看着这边。
向羽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沉默地伸出手,接过了杯子。他的手指冰凉,甚至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沈蓁温热的手指。
一触即分。
他仰头,几口就将滚烫的姜汤灌了下去,动作快得仿佛在完成一项任务。温热液体下肚,似乎让他苍白的脸色缓和了一丝,但他立刻将空杯子递还回来,避开她的视线,硬声道:“谢谢。”
“还有这个,”沈蓁从旁边的医疗箱上拿起一个小防水袋,里面正是她提前准备好的那几贴膏药和那张写着注意事项的便签纸,“晚上休整的时候,如果可以,贴一贴会舒服点。用法写在里面了。”
向羽的目光落在那个小小的防水袋上,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他停顿了几秒,最终还是伸出左手接了过去,攥在手心,那小小的袋子几乎被他手心的泥污淹没。
“……嗯。”他从喉咙里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算是回应。
“排长,东侧发现……”一个负责警戒的兵跑进来报告。
向羽立刻转身,所有的疲惫和不适仿佛瞬间被压下,他又变回了那个冷峻的指挥官:“位置?具体情况?”他一边问,一边大步向外走去,甚至没来得及跟沈蓁再说一句话。
侦察兵们立刻放下杯子,抓起装备,紧随其后,很快又消失在帐篷外的夜色和细雨之中。
帐篷里瞬间空荡下来,只剩下空气中残留的泥水味、汗味和淡淡的姜汤气息。
沈蓁站在原地,手里还拿着那个空杯子,杯壁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冰凉的触感。
她看着依旧晃动的帐篷门帘,心里那根弦依旧紧绷着。
他拿走了药。但他那副样子,真的会按时贴敷吗?两小时的休整,对他们而言,恐怕也只是抱着枪在湿冷的角落里眯一会儿吧。
夜色深沉,雨丝冰凉。远处的山林寂静无声,却仿佛隐藏着无尽的凶险和消耗。
沈蓁默默收起杯子,重新坐回药品箱边,却没有丝毫睡意。
她知道,这场演练,对他的身体和精神,都是一场巨大的考验。而她能做的,似乎只有在这简陋的保障点里,准备好姜汤,备好药品,等待着下一次他们可能出现的归来。
等待,并担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