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灯号悠长的余音消散在海岛的夜空,营区迅速沉入一片寂静,只有巡逻哨兵规律的脚步声和远处永不停歇的海浪声隐约可闻。
沈蓁在卫生所整理完最后一份药品清单,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关灯锁门。夜风带着凉意,吹散了白日的燥热,月光如水银般倾泻,将小路照得朦朦胧胧。
她踩着月光,走向宿舍区。途径那片熟悉的器械训练场时,一阵极有规律的、轻微的摩擦声响吸引了她的注意。那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克制而专注的节奏。
她下意识地放轻脚步,循声望去。
单杠区,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正悬吊在杠上,缓慢而稳定地做着引体向上。
是向羽。
月光清晰地勾勒出他绷紧的背脊线条和手臂上贲张的肌肉轮廓。他做得极其缓慢,完全不同于平日那种爆发式的、追求极限数量的训练。每一次上拉,都主要依靠左臂发力,右臂只是象征性地微微弯曲,提供有限的辅助,动作小心而谨慎,显然是在测试和激活受伤的肩关节,进行着极其克制的恢复性训练。
汗水浸湿了他单薄的体能衫,在月光下反射出细碎的光点。他全神贯注,呼吸平稳而深沉,甚至没有察觉到沈蓁的靠近。
沈蓁没有出声,悄悄停在不远处一棵树的阴影里,安静地看着。她理解他这种急于重返巅峰的心情,那颗属于强者的心无法忍受长时间的“无能”。但更让她欣慰的是,他此刻的“听话”——没有蛮干,没有挑战极限,而是在用一种相对科学和安全的方式,小心翼翼地触摸自己身体的边界。
这是一种沉默的妥协,也是一种固执的坚持。
过了一会儿,向羽似乎完成了预设的、数量不多的目标,轻巧地落地,几乎没有发出声音。他站在原地,活动了一下右肩,抬手轻轻按压着肩关节周围,脸上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的神色,虽然那表情很快又被惯常的冷峻所覆盖。
他一转身,准备离开,才猛地发现站在阴影里的沈蓁。
动作瞬间定格。
月光下,他脸上闪过一丝极罕见的、类似于被抓包般的错愕,虽然那情绪立刻被他压制下去,恢复成古井无波的样子,但那双总是锐利冰冷的眼睛,在看到她的一刹那,明显闪烁了一下。
“……沈军医。”他干巴巴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低沉,“还没休息?”
“刚忙完。”沈蓁从阴影里走出来,月光照在她带着浅浅笑意的脸上,目光落在他刚刚结束运动的右肩上,“在做恢复训练?感觉怎么样?”
向羽避开她带着笑意的目光,弯腰拿起扔在一旁的外套,搭在左肩上:“嗯。还好。”
两人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夜风吹过,带来远处咸湿的海风和新草的气息。
“量力而行,循序渐进。”沈蓁重复着她的医嘱,语气却比白天温和许多,“看来你记住了。”
向羽没有接话,只是含糊地又“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似乎有些不自在,视线扫过地面,又望向宿舍区的方向。
“回去吧,不早了。”他率先迈开脚步,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少了平日里的命令感,更像是一种……建议?
沈蓁点点头,很自然地跟上他的步伐。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并肩走在被月光照亮的小路上。
一路无话。
只有脚步声沙沙作响,和彼此清晰的呼吸声。气氛并不尴尬,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宁静和默契在无声流淌。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时而交错,时而分开。
快到军官宿舍和女兵宿舍的分岔路口时,向羽的脚步慢了下来。他像是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沈蓁。
月光照亮他棱角分明的脸,他的表情依旧冷硬,但眼神深处似乎有些许波动。他抿了抿唇,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声音低沉地开口:“那个……水,”他顿了一下,似乎觉得这个词不够准确,又补充道,“……薄荷的。谢了。”
沈蓁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篮球场那瓶水。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嘴角弯起:“不客气。巴郎班副说是顺手拿的。”
向羽:“……” 他沉默地看着她,那眼神分明在说‘我知道不是’。但他没有戳破。
他又沉默了几秒,夜色似乎将他冷硬的轮廓渲染得柔和了些许。他才极其生硬地、几乎是挤出了另一句话:“……你也早点休息。”
说完,不等沈蓁回应,他立刻转身,几乎是有些仓促地大步朝着军官宿舍的方向走去,脚步快得像是要逃离什么,背影在皎洁的月光下甚至透出一点罕见的……狼狈?
沈蓁站在原地,看着他几乎算得上是“落荒而逃”的背影,终于忍不住,轻轻地笑出了声。清浅的笑声融在温柔的夜风里,消散不见。
这座万年冰山,好像真的开始融化了。虽然速度慢得像蜗牛,方式笨拙得让人忍不住发笑。
月光如水,静静地洒满营区,温柔地包裹着一切。夜色正好,某些难以言喻的情愫,如同夜来香般,在无人察觉的角落里,悄然滋长,暗香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