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会终于在一片虚伪的祥和气氛中结束。返回马车的一路,以及回到那座华丽囚笼的整个过程,秦莫白的心都如同被架在火上炙烤。极度的恐惧和巨大的希望在他胸腔里疯狂拉扯,让他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的平静。他死死低着头,不敢看兰斯洛特一眼,生怕对方那双能洞察一切的眼睛,从他细微的颤抖或过快的心跳中看出端倪。
兰斯洛特似乎并未察觉异常,或者察觉了却并不在意。对他而言,秦莫白的所有情绪波动,大抵都只是无谓挣扎的一部分,最终都会在他的掌控下归于沉寂。他只是如同牵着一件所有物般,将秦莫白带回房间,留下冰冷的警告:“安分待着。”便转身离开,似乎还有公务要处理。
门被关上落锁的声音,此刻在秦莫白听来却不再那么令人绝望。他屏住呼吸,仔细聆听着门外的脚步声远去直至消失,整个人才如同虚脱般滑坐在地毯上,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他成功了!他传递了信息,而艾莉娅答应了!
明晚!只要再熬过一天一夜!
希望如同黑暗囚牢里透进的一丝微光,虽然微弱,却足以支撑他濒临崩溃的意志。他蜷缩在角落里,脑子里反复推演着明晚的计划,每一个细节都既让他兴奋战栗,又让他恐惧万分。兰斯洛特的可怕他早已领教,任何环节出错,等待他的都将是万劫不复。
这一夜,他辗转反侧,无法入眠。每一次走廊外的脚步声都让他心惊肉跳,以为是兰斯洛特去而复返。直到天色微亮,他才在极度的疲惫和紧张中昏昏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仿佛是为了考验他的耐心,时间过得异常缓慢。送来的食物他食不知味,勉强咽下只为保持体力。他竖着耳朵,时刻警惕着外面的动静,既期盼夜晚降临,又害怕它到来。
兰斯洛特白天没有出现。这让他稍稍松了口气,却又莫名地更加不安。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最为窒息。
夜幕,终于如同羞怯的少女,缓缓拉上了天空的帷幕。
当房间彻底被黑暗笼罩时,秦莫白的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他按照艾莉娅暗示的方式,悄悄移动到窗边。他的房间在二层,楼下是一个精心打理过的灌木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就在他几乎要被焦虑吞噬时,下方传来极其轻微的、如同鸟鸣般的三声短促哨响!
是信号!
秦莫白浑身一颤,不再犹豫。他深吸一口气,回忆着艾莉娅悄悄塞给他的一张简易路线图所指示的位置,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扇早已检查过、插销有些松动的窗户——这大概是这间严密监牢唯一的疏忽。
冷风瞬间灌入,让他打了个寒噤。他回头最后望了一眼这个承载了他无数恐惧和屈辱的房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然后攀上窗台,闭着眼,朝着下方浓密的灌木丛纵身跳下!
“哗啦——”
身体砸进灌木丛,枝条刮擦着皮肤,带来尖锐的刺痛,但他顾不上了。他挣扎着爬起来,顾不得拍打身上的树叶和灰尘,根据记忆朝着宫殿外围的某个偏僻角落发足狂奔!
夜晚的冷风刮过耳畔,他的肺叶因为剧烈运动而火辣辣地疼,但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癫狂的自由感驱使着他。快!再快一点!
远远地,他看到了那扇隐藏在阴影里的、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陈旧偏门。而门前,果然停着一辆没有任何家族徽记的朴素马车。车夫披着斗篷,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
一个披着深色斗篷的娇小身影正焦急地等在门口,看到他跑来,立刻挥手示意。
是艾莉娅!
秦莫白几乎是扑过去的,气喘吁吁,眼泪差点再次涌出。“谢…谢谢你……”他声音哽咽,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激动。
“快上车!”艾莉娅的声音也带着紧张,她快速拉开车门,将他推了上去,然后自己也敏捷地钻了进去,对车夫低声道,“快走!”
马车立刻启动,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辘辘声响,朝着与王宫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车厢内一片昏暗,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灯光勾勒出彼此模糊的轮廓。秦莫白瘫坐在座位上,捂着剧烈起伏的胸口,大口喘着气,直到王宫那巨大的阴影彻底被抛在身后,消失在夜色中,他才敢相信——他真的逃出来了!
巨大的喜悦和虚脱感同时袭来,他几乎要软倒在座位上。
“您……您没事吧?”艾莉娅担忧的声音传来,递过来一个水袋。
“没…没事……”秦莫白接过水袋,手指还在发抖,他喝了一口水,冰凉液体滑过喉咙,稍微平复了一些激动的心情。“艾莉娅小姐,真的……真的太感谢您了!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他语无伦次地道谢,心中充满了对这位善良女主的无限感激。
“不必言谢,”艾莉娅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帮助需要帮助的人,是光明神的旨意。而且……”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似乎有些犹豫,“兰斯洛特阁下他……某些方式,确实令人难以认同。”
秦莫白用力点头,深有同感,但又怕隔墙有耳,不敢过多抱怨那个可怕的男人。他只是急切地问:“我们……我们现在去哪里?”
“一个安全的地方,”艾莉娅轻声道,“我在城外有一个信得过的朋友,他会安排你先在一個小村落落脚。那里很偏僻,应该不会被找到。”
秦莫白的心终于稍稍安定下来。村落!偏僻!这正是他想要的!
马车一路颠簸,驶出了宏伟的埃尔沃德城门,进入了漆黑的旷野。两人一时无话,秦莫白沉浸在逃脱的狂喜和对未来的憧憬中,而艾莉娅则似乎心事重重。
过了许久,也许是觉得气氛过于沉默,也许是出于礼貌,秦莫白试探着开口,试图找些话题:“艾莉娅小姐,您冒险救我……如果被兰斯洛特阁下发现……”他其实更想试探的是她对兰斯洛特的看法,以及……原著中的那条感情线。
艾莉娅闻言,却轻轻地、甚至带着点嗤笑地摇了摇头,那反应完全出乎秦莫白的意料。
“发现便发现吧。”她的语气很平静,甚至有一丝淡漠,“他如何想,与我并无干系。”
秦莫白愣住了。这反应……不对啊?原著里艾莉娅即使最初对兰斯洛特的冷漠有所畏惧,但也是心存好奇和一点点少女的仰慕的,绝不该是这种近乎无视的冷淡态度。
“可是……阁下他……似乎对您……”秦莫白斟酌着词语,暗示着茶会上兰斯洛特对待她的不同(虽然他本人并没看出多少不同,但原著那么写)。
艾莉娅转过头,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秦莫白也能感觉到她目光中的一丝讶异和……了然?她似乎明白了秦莫白的潜台词。
她忽然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里带着一种温柔的、却与眼前逃亡气氛格格不入的幸福味道。
“我想你或许误会了什么,”她的声音很轻柔,却像一道惊雷劈在秦莫白心头,“我与兰斯洛特阁下,仅限于公务往来。我对他并无任何超出同僚之外的情感。”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温柔而坚定,甚至带着一丝甜蜜的羞涩:“我的心,早已属于另一个人。我们甚至……已经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他现在应该正在家里,等着我回去呢。”
……
秦莫白彻底石化在了座位上,大脑如同被最狂暴的雷系魔法反复轰击,一片空白,甚至冒起了滋滋的青烟。
孩……孩子?!
艾莉娅有心爱的人了?!还有孩子了?!
那原著里那些缠绵悱恻、历经磨难、最终携手拯救世界的爱情故事呢?!那冰冷漠然的圣骑士为光明祭司逐渐融化、展现柔情的经典桥段呢?!
全没了?!剧情从他穿越那一刻起,就彻底崩得连他妈都不认识了吗?!
那他之前所有的期盼——指望靠着女主吸引兰斯洛特注意力然后自己溜之大吉——岂不是成了天大的笑话?!他甚至还因此……因此遭到了那样可怕的对待!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难以形容的、被命运戏耍的悲凉感,如同冰水混合物,哗啦一下把他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瘫软在颠簸的马车座椅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无尽的黑暗。
所以……兰斯洛特那突如其来的、可怕的占有欲和暴怒,根本就不是因为什么见了鬼的“嫉妒”?!那纯粹就是……就是他本身扭曲的控制欲和对自己这个“异常内核”的偏执?!
而自己,竟然还傻乎乎地试图利用根本不存在“女主光环”来救命……
秦莫白忽然很想笑,笑自己的愚蠢,笑这操蛋的穿越,笑这崩坏的世界。但他咧了咧嘴,最终却只发出了一声极其苦涩的、近乎呜咽的叹息。
艾莉娅似乎没有察觉到他内心翻天覆地的崩溃,或许察觉了,但以为他只是惊吓过度。她依旧温和地安慰道:“放心吧,到了村子里会很安全。你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新的生活……吗?
秦莫白茫然地望着窗外飞逝的、模糊的树影。
逃离了兰斯洛特的魔爪,固然是天大的幸事。
可是,在一个完全未知的、剧情已经崩坏得妈都不认识的异世界,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前猫形反派、现黑户人类,真的能拥有所谓的“新生活”吗?
兰斯洛特……真的会如此轻易地放过他吗?
一想到那个男人冰冷的目光和强大的掌控力,即使已经逃出王都,秦莫白依旧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马车在夜色中疾驰,奔向未知的、吉凶未卜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