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能...安全吗？

马车在颠簸的土路上不知行驶了多久，仿佛要一直奔向世界尽头，将埃尔沃德的辉煌与恐怖彻底抛诸脑后。秦莫白瘫坐在车厢内，艾莉娅那句“有了孩子”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里循环播放，将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砸得粉碎。

剧情崩坏……女主已婚已育……兰斯洛特的暴怒与占有欲与他无关……

每一个认知都像一记重锤，敲得他头晕眼花，心口发凉。他之前所有的恐惧、挣扎、乃至最后孤注一掷的逃亡，此刻回想起来，竟都像是一场建立在错误前提下的、荒谬绝伦的独角戏。

巨大的疲惫感和虚无感席卷了他。他靠在不断晃动的车厢壁上，闭上眼，连苦笑都扯不出来。

终于，在天色将明未明、最黑暗的那一刻，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我们到了。”艾莉娅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完成任务后的放松。

车夫低声与外面的人交谈了几句，似乎是某种暗号。接着，简陋的木栅栏被拉开的吱呀声响起，马车再次启动，驶入了一个地方，最终彻底停下。

艾莉娅率先下了车，秦莫白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混乱思绪，也跟着跳了下去。

一股混合着泥土、青草和牲畜气息的清新空气瞬间涌入肺腑，与他熟悉的王都那总是带着香料、灰尘和权力欲望的空气截然不同。他环顾四周，借着东方天际泛起的一抹鱼肚白，勉强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这是一个很小、很安静的村落。低矮的木质或石砌房屋稀疏地散落在缓坡上，屋顶大多铺着茅草。鸡鸣声从远处隐约传来，犬吠声零星响起，却又很快沉寂下去。一切都笼罩在破晓前静谧的薄雾里，原始而质朴。

“跟我来。”艾莉娅低声道，示意车夫在原地等待，然后领着秦莫白走向村落边缘一栋看起来稍大一些、带有一个小院落的木屋。

她轻轻叩响了木门。片刻后，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一个穿着粗布衣裙、围着围裙、看起来四十岁上下、面容淳朴和善的妇人探出头来。她看到艾莉娅，脸上立刻露出热情又带着敬畏的笑容：“祭司大人，您来了！”

“玛莎大婶，打扰了。”艾莉娅微笑着点头，将身后的秦莫白让出来，“这就是我之前信里提到的，需要暂时借住的朋友，他叫……白。”她临时给秦莫白编了一个简单的假名。

玛莎大婶好奇地打量着秦莫白，目光在他过于出色的容貌和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但很快便化为朴素的善意：“哎呦，好俊俏的年轻人！快进来快进来，外面凉！屋子简陋，您别嫌弃就好！”

秦莫白连忙低下头，用生涩的、带着明显异国口音的通用语小声道谢：“谢…谢谢您，打扰了。”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普通、更无害一些。

木屋内部确实简陋，但收拾得十分干净整洁。壁炉里燃着温暖的火焰，驱散了清晨的寒意，空气中弥漫着烤面包和某种草药茶的香气。一个看起来三四岁、扎着两个小揪揪、脸蛋红扑扑的小女孩正揉着惺忪的睡眼从里屋走出来，看到生人，立刻害羞地躲到了玛莎大婶身后，又忍不住探出半个脑袋好奇地偷看。

“这是我女儿，小莉莉。”玛莎大婶慈爱地摸了摸女儿的头，然后对艾莉娅和秦莫白道，“房间已经收拾好了，就在楼上。我先去弄点吃的，你们一定饿了吧？”

艾莉娅婉拒了：“不了，玛莎大婶，我必须立刻赶回神殿，不能久留。”她转向秦莫白，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鼓囊囊的钱袋塞进他手里，低声道：“这些钱你拿着，应应急。暂时就在这里安心住下，玛莎大婶是可靠的人。等风头过去些，再做打算。”

她的安排周到又迅速，显然早已计划好一切。

秦莫白握着那袋沉甸甸的钱币，心中百感交集。感激、愧疚、茫然……最终都化作了深深的一躬：“艾莉娅小姐，您的恩情，我永远铭记。”

艾莉娅摇摇头，碧绿的眼眸温和地看着他：“愿你在此找到平安。保重。”她说完，不再停留，转身快步走出木屋，马车声很快再次响起，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黎明的寂静中。

秦莫白站在门口，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直到玛莎大婶热情地招呼他吃早餐，他才恍然回神。

接下来的几天，秦莫白就在这个名为橡木村的小地方安顿了下来。玛莎大婶是个寡妇，丈夫早年进山打猎遭遇了意外，她独自一人靠着编织的手艺和一小块菜地将女儿拉扯大，性格坚韧又善良。她对秦莫白的来历并不多问，只是尽心尽力地照顾他，给他提供了食物和住所。

村子很小，几乎与世隔绝。村民们大多淳朴热情，对于秦莫白这个突然出现的、容貌出色、说话带点奇怪口音的年轻人，虽然好奇，但也只是善意地打个招呼，并未过多探听。这里的生活简单到近乎单调，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与王都那繁华复杂、步步惊心的日子相比，简直是两个世界。

秦莫白紧绷了太久的神经，在这份宁静和朴素中，终于一点点松懈下来。身体的疲惫和创伤在缓慢恢复，但心灵的阴影却并非那么容易驱散。夜晚，他时常会被噩梦惊醒，梦见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和冰冷的触碰，惊出一身冷汗后，只能抱着被子，在黑暗中睁眼到天明。

为了不白吃白住，他也开始试着帮玛莎大婶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儿，比如去菜地除草、劈柴、或者照看一下跑来跑去的小莉莉。他做得很笨拙，经常闹出笑话，但玛莎大婶从不责怪，总是乐呵呵地教他。

偶尔，他也会坐在院子里，看着远处连绵的青山和近处袅袅的炊烟发呆。他开始真正思考自己的未来。艾莉娅给的钱省着点用，足够他生活一段时间。或许……他可以真的就在这里隐居下来？学着种地？或者利用自己现代人的知识做点小买卖？虽然这个世界科技树有点歪，但一些基本的商业概念应该还是通用的吧？

这个念头让他死寂的心里，重新燃起了一点点微弱的火苗。也许……他真的可以摆脱过去，开始一段全新的人生。

然而，这份脆弱的宁静，在几天后的一个傍晚，被悄然打破。

那天，艾莉娅再次乘坐那辆朴素的马车来到了橡木村。她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神色依旧温和。她是来给村里一位老人送药的，顺便来看看秦莫白的情况。

玛莎大婶热情地留她吃晚饭。饭桌上，小莉莉叽叽喳喳地说着村里的趣事，玛莎大婶忙着添饭布菜，气氛温馨融洽。

秦莫白安静地吃着东西，偶尔抬头看一眼对面的艾莉娅。烛光下，她美丽的侧脸显得格外柔和。他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没忍住，趁着玛莎大婶去厨房盛汤的间隙，低声问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里许久的问题：

“艾莉娅小姐……您之前说，您和您的……爱人，还有了孩子……兰斯洛特阁下他……知道吗？”他问得小心翼翼，心脏却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问这个，或许是想再次确认那崩坏的剧情，或许……是潜意识里仍对那个男人的反应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欲。

艾莉娅拿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顿。她抬起头，看向秦莫白，碧绿的眼眸在烛光下显得深邃而平静。她轻轻放下勺子，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却充满了真实幸福感的弧度。

“他知道。”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或者说，他并不关心。”

她顿了顿，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语，继续道：“兰斯洛特阁下……他是一个将职责和力量奉为最高信条的人。在他的世界里，情感，尤其是男女之情，或许是微不足道、甚至是一种需要摒除的弱点。我的存在，对他而言，可能更像是一个有用的、来自光明神殿的合作者，而非一个……需要他投注额外关注的女人。”

她的语气平和而客观，听不出丝毫的怨怼或者遗憾，只有一种置身事外的淡然，甚至带着一丝……怜悯？

“事实上，”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轻轻摇了摇头，那笑容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我甚至觉得，他或许根本理解不了这种情感。他的世界……很大，但又很窄。窄到只能容下他认定的规则和目标。”

秦莫白彻底怔住了，拿着面包的手僵在半空。

他知道……却不关心？

理解不了……这种情感？

所以，自己之前的猜测是对的。兰斯洛特那可怕的占有欲，根本与男女之情无关，与艾莉娅更无关！那纯粹是一种……对于“异常事物”的偏执掌控欲！一种将他视为所有物的、不容反抗的霸权！

这个认知，像最后一块拼图，咔哒一声嵌入了位置，让他彻底看清了自己遭遇的本质。没有误会，没有嫉妒，只有最直白、最冰冷的掠夺和禁锢。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骨爬升，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但同时，一种极其复杂的、混杂着释然和更深绝望的情绪，也在心底蔓延开来。

释然于自己并非因为可笑的“情敌”身份而遭罪。

绝望于……那个男人的动机，或许比他想象的更加非人、更加难以揣度和应对。

艾莉娅看着他骤然苍白的脸色，误以为他还在担心兰斯洛特会因她的事迁怒于他，便温和地安慰道：“放心吧，他既然从未在意过，以后更不会因此来找你麻烦。你现在很安全。”

安全吗？

秦莫白低下头，看着碗里简单的食物，再也尝不出任何味道。

艾莉娅的话，非但没有让他安心，反而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内心深处最恐惧的那个盒子。

一个对常人情感都无法理解、只遵循自己冰冷规则和强大力量的兰斯洛特……一个将他视为“有趣内核”和“所有物”的兰斯洛特……

真的会因为他逃到了一个偏僻村庄，就轻易放过他吗？

那个男人冰冷的宣言，再次在他耳边响起，字字清晰，如同淬毒的冰针，刺入他的骨髓。

——“你将是我的。从灵魂到身体，每一寸都属于我。”

——“试图逃离……那样的‘教训’，我不介意重复无数次，直到你彻底记住为止。”

窗外的夜色，浓重如墨，仿佛隐藏着无数双冰冷的、凝视着这里的眼睛。

秦莫白忽然觉得，这座宁静的村落，这片祥和的灯光，甚至眼前善良的艾莉娅和玛莎大婶……都变得如同暴风雨前脆弱的泡沫，一触即碎。

他真的……能安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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