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逸替她拉开门,店里的热气扑面而来,带着花椒和辣椒的辛香。
他熟门熟路地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拿起菜单就开始报菜名:“鸳鸯锅,微辣,嫩牛肉、虾滑、宽粉……你还要什么?”
“都行,我不挑。”方绫渃还没从刚才的恍惚里完全走出来,眼神有点飘忽。
安阳逸点好菜,把茶杯推到她面前:“喝点热水暖暖。”他看着她,忽然笑了,“你刚才在想什么?魂不守舍的。”
“没什么。”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热水滑过喉咙,暖了些,“就是觉得……今天有点奇怪。”
“奇怪?”
“嗯。”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说刚才看到的景象。这种事说出来,大概只会被当成累疯了的胡话,“可能是太晚了吧。”
安阳逸没再追问,只是把刚上来的小酥肉推到她面前:“尝尝这个,他家招牌。”
酥肉外皮酥脆,咬开后肉汁四溅,混着花椒的麻香,让人胃口大开。方绫渃吃了两块,心里的那点诡异感渐渐淡了下去。
安阳逸话不多,却总能在她杯子空了的时候及时添水,在她夹不到菜的时候把盘子转过来,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
“你怎么突然想来找我?”她终于忍不住问。
“路过。”他说得轻描淡写,夹了块牛肉放进她碗里,“正好有空。”
方绫渃挑眉:“从医院路过殡仪馆?这路线够绕的。”
安阳逸被她问得一愣,随即笑了,眼底的疲惫散了些:“不行吗?”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妙汐今天情况还行,我出来的时候她刚睡着。”
提到陆妙汐,方绫渃的动作慢了下来。
她见过陆妙汐几次,是个温柔得像水一样的女人,只是常年被病痛缠着,脸色总是苍白的。“她……还好吗?”
“老样子。”安阳逸的语气听不出情绪,可夹菜的动作却慢了半拍,“医生说慢慢养着,总会好的。”
锅里的汤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红油翻滚着,映得他眼底一片模糊。
方绫渃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把煮好的蔬菜夹到他碗里。有些话不用说出口,彼此都懂。
一顿饭吃了将近一个小时。走出火锅店时,夜风里都带着牛油的香气。安阳逸把她送到小区楼下,停好车后没立刻发动引擎。
“今天……谢谢你。”方绫渃解开安全带,转头看他。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能看到他眼下淡淡的青黑。
“谢我什么?”他笑了笑,“谢我让你陪我吃饭?”
“都有。”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化妆箱的锁扣,“路上小心点。”
“嗯。”他看着她,忽然说,“明天我休息,要不要一起去公园走走?”
方绫渃愣住了,抬头时撞进他带着笑意的眼睛里,心跳莫名快了半拍。“我明天……”
“你明天轮休。”他打断她,语气笃定,“我问过小张了。”
她这才想起,下午休息时小张确实跟她提过,说安阳逸打电话来问她的排班。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有点痒。“那……好吧。”
安阳逸的眼睛亮了亮,像被点燃的星火:“那我明天上午来接你。”
“好。”方绫渃推开车门下车,走到楼道口时回头看了一眼。
黑色的轿车还停在那里,车灯又闪了一下,像在跟她道别。她笑着挥了挥手,转身走进了楼道。
***安阳逸回到家时,客厅里还亮着盏小夜灯。
他轻手轻脚地换了鞋,走进卧室。陆妙汐睡得很熟,眉头却微微皱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坐在床边,替她掖了掖被角。灯光下,她的脸苍白得几乎透明,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投下淡淡的阴影。
“回来了?”陆妙汐忽然睁开眼,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吵醒你了?”安阳逸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总是冰凉的。
“没有,本来就醒了。”她笑了笑,目光落在他手里的纸袋上,“药配回来了?”
“嗯,明德给配的,说按这个剂量吃。”他把药拿出来,倒了杯温水递过去,“现在吃吗?”
陆妙汐点点头,接过药片放进嘴里,就着温水咽了下去。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她皱了皱眉,却没吭声。
“苦吗?”安阳逸拿出颗糖递过去。
“有点。”她含住糖,草莓味的甜意在嘴里散开,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些,“对不起啊,阳逸。”
“又说这个。”他叹了口气。
“是我不中用,”她的声音低了下去,眼圈红了,“总是让你操心,这个家……全靠你撑着。”
安阳逸没说话,只是俯下身,轻轻把她抱进怀里。
他抱得很轻,像抱着一件易碎的珍宝,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温柔:“傻瓜,我们是一家人啊。”
陆妙汐的肩膀微微颤抖起来,她把脸埋在他的胸口,闷闷地说:“我总觉得……拖累你了。”
“别胡思乱想。”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安抚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医生说了,你只要好好休息,按时吃药,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他顿了顿,语气无比认真,“等你好了,我们就去南方住一段时间,那里天气暖和,对你身体好。”
陆妙汐在他怀里点了点头,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打湿了他的衬衫。“嗯。”
安阳逸抱着她,直到她的呼吸渐渐平稳,重新睡了过去。
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回床上,盖好被子,然后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一角。
外面的月光很亮,透过树枝洒在地上,像铺了一层碎银。
他想起刚才方绫渃下车时的笑脸,想起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疲惫,心里忽然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他掏出手机,翻到李明德的号码,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拨出去。
有些事,只能自己扛着。
他站了很久,直到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才轻轻关上窗帘,转身回到床边,在陆妙汐身边躺下。
黑暗中,他睁着眼睛,听着身边人均匀的呼吸声,心里默默念着: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窗外的风还在吹,带着夜的寒意,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明天的期许。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钻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
方绫渃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她摸索着抓过手机,屏幕上“安阳逸”三个字跳得很欢快。
“醒了吗?”他的声音带着点清晨特有的清朗,像被露水洗过一样。
“刚醒。”方绫渃揉着眼睛坐起来,头发乱糟糟的像个鸟窝,“这么早?”
“不早了,都八点了。”
安阳逸轻笑了一声,“我在你小区门口了,给你带了早饭,豆浆油条,还热乎着呢。”
方绫渃这才想起昨天约好去公园的事,猛地掀开被子跳下床:“等我十分钟!”
“不急,慢慢来。”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挂了电话,方绫渃冲进卫生间洗漱。镜子里的自己还有点睡眼惺忪,眼下的青黑淡了些,却还是能看出疲惫。
她对着镜子拍了拍脸颊,试图让自己精神点,手指触碰到皮肤时,忽然想起昨晚殡仪馆门口的景象。
那些身影真的是幻觉吗?她皱着眉回想,老太太挥手的弧度,少年笑起来的样子,都清晰得不像话。
可若不是幻觉,又该怎么解释?
“别想了,肯定是太累了。”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然后深吸一口气,开始化妆。只是简单地打了点底,涂了点口红,气色就好了很多。
换好衣服出门时,安阳逸正靠在车边看手机。
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毛衣,外面套着件米白色的休闲外套,少了昨晚的沉郁,多了几分温和。
看见她出来,他抬起头,眼睛亮了亮:“挺精神的。”
“那是,我可是专业的。”
方绫渃接过他手里的早餐袋,油条的香气立刻钻进鼻子里,“谢啦。”
“上车吃吧,外面有点冷。”他替她拉开车门。
方绫渃坐进车里,咬了一口油条,酥脆的口感混着豆浆的香甜,瞬间驱散了残余的睡意。
“你怎么不多睡会儿?”
她含着食物说话,有点含糊不清。
“习惯了,醒得早。”安阳逸发动车子,“妙汐早上要吃药,我给她弄好才出来的。”
“她今天怎么样?”
“还行,早上醒来说想吃粥,我让阿姨给她炖了点小米粥。”
提到陆妙汐,他的语气里带着点欣慰,“难得有胃口。”
方绫渃点点头,没再说话,安静地吃着早餐。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窗外的街景不断后退,阳光透过车窗洒进来,暖洋洋的,让人觉得很舒服。
公园在城市的边缘,人不多。
安阳逸把车停在停车场,两人沿着湖边的小路慢慢走着。
湖边的柳树抽出了嫩芽,嫩绿色的枝条垂在水面上,被风吹得轻轻摇晃,荡起一圈圈涟漪。
“好久没来过公园了。”方绫渃看着水里的倒影,笑着说,“平时要么上班,要么就宅在家里。”
“你们这行是挺辛苦的。”安阳逸看着她,“我听小张说,你们经常要熬夜?”
“嗯,遇到大夜班上到天亮也是常事。”她踢着脚下的小石子,“不过习惯了就好,反正我一个人,也没什么牵挂。”
安阳逸沉默了一下,忽然说:“下次太晚了,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方绫渃愣了一下,转头看他。阳光落在他脸上,能看到他脸颊上细小的绒毛,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慌忙移开目光,假装被湖面上的水鸟吸引:“不用啦,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安阳逸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反正我晚上也睡不沉,妙汐夜里总醒,我多半也陪着醒着。”
提到陆妙汐,方绫渃心里那点莫名的悸动瞬间淡了下去。她扯了扯嘴角,把话题岔开:“你看那只鸭子,长得好胖啊。”
安阳逸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一只白胖的鸭子正摇摇摆摆地从草地上挪到水边,笨拙地扑腾着翅膀滑进水里,溅起一串水花。
他忍不住笑了:“是挺胖的,估计是被游客喂得太好了。”
两人沿着湖边慢慢走着,偶尔说几句话,更多的时候是沉默。
但这沉默并不尴尬,反而像湖面的水波一样,平静又温和。方绫渃觉得,这样的时刻很难得,尤其是对她来说——
每天面对的不是悲伤的家属,就是冰冷的逝者,这样带着阳光和笑声的清晨,像是偷来的一样。
走到一座石桥上时,安阳逸忽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递给她:“这个,给你。”
是颗用红绳串着的小珠子,珠子是暖白色的,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这是什么?”方绫渃接过来,指尖触到珠子,温凉的触感很舒服。
“和田玉的平安扣,”
安阳逸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上次去外地出差买的,本来想给妙汐,她嫌戴着麻烦。我看你工作特殊,戴着……图个心安。”
方绫渃捏着平安扣,绳子的红在她手心里格外显眼。
她能感觉到这珠子不是便宜货,温润的质地里透着一股沉静的力量。“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她想递回去。
“拿着吧。”安阳逸没接,反而帮她把绳子解开,“我帮你戴上?”
他的手指离得很近,带着点微凉的温度,偶尔碰到她的脖颈,让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平安扣轻轻落在她锁骨处,凉丝丝的,却奇异地让人觉得安心。
“挺好看的。”安阳逸看着她,眼睛里带着笑意。
方绫渃低头看了看胸前的平安扣,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谢谢你,阳逸。”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有点生涩,却很自然。
安阳逸的脚步顿了顿,随即笑开了,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来:“不用谢。”
***两人在公园里待到快中午才离开。
安阳逸把方绫渃送回家,临走前又叮嘱她:“晚上如果加班到很晚,一定给我打电话,别逞强。”
“知道啦,啰嗦。”方绫渃笑着推开车门,“你也早点回去陪妙汐吧。”
“嗯。”安阳逸看着她走进楼道,直到那扇门关上,才发动车子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