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比之前的喧嚣更令人窒息。
林子里不再有箭矢飞出，也不再有任何动静。
只有风声穿过枯枝，发出鬼哭般的呜咽，还有工事后村民们压抑到极致的喘息和心跳声。
那个被一箭穿喉的村民尸体还躺在那里，温热的血液浸湿了冰冷的土地，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短暂交手的残酷。
陆沉背靠土墙，感觉冷汗正顺着脊柱往下淌。
刚才那搏命一箭抽空了他的力气，更让他清晰地认识到与真正狄人精锐的差距。
对方只是被这意外的反击惊退了片刻，绝非放弃。
石虎挪到他身边，独眼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光，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铁锈般的嘶哑：“至少三个，可能是五个。老手，配合默契。娘的，盯上咱们了。”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继续道：“他们不会强冲，耗不起，也不会等天亮。肯定在想别的阴招。”
陆沉握紧了手中的仿制弓，指尖冰凉。
他知道石虎说得对。对方像最有耐心的猎手，一旦发现猎物扎手，就会改变策略，寻找弱点。
弱点……陆家庄的弱点太多了。
工事并非铁板一块，人手不足，经验欠缺……任何一个环节被突破，就是灭顶之灾。
“不能等他们出招。”
陆沉的声音因紧绷而有些失真，“得逼他们动。”
石虎猛地看向他：“怎么逼？”
陆沉的目光投向黑暗的林子的某一处，刚才那个被他射中的黑影消失的方向。
“他们的人受伤了。不会走远。需要同伴掩护，或者……需要处理伤口。”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决断：“我去看看。”
“你疯了！”
石虎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那是送死！”
“躲在这里，也是等死。”
陆沉甩开他的手，眼神在黑暗中亮得骇人，“他们比我们更熟悉夜战，拖下去，死的就是我们。必须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他不再犹豫，将仿制弓背好，反手抽出了腰后的弯刀。
刀锋在微弱的星光下划过一道寒芒。
“石叔，你看好这里。听到动静，就弄出最大的声响，吸引他们注意。”
说完，不等石虎再反对，陆沉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翻过工事，瞬间融入墙外的黑暗中，消失不见。
石虎看着他就这么消失，独眼里几乎喷出火来，拳头狠狠砸在土墙上，却只能压低声音对周围吓傻的村民低吼：“都他妈精神点！盯着外面！听我号令！”
庄子外，黑暗浓稠如墨。
陆沉伏低身体，几乎是贴着地面，利用 每一个 沟壑、土埂、枯草丛缓慢移动。
他的感官提升到极致，耳朵捕捉着风声里任何一丝不谐，鼻子嗅着空气中可能存在的血腥味。
每一步都踩在生死边缘。
他知道，那些狄人哨骑此刻一定也像幽灵般在黑暗中移动，寻找着庄子的破绽，或者等待着他这样的冒失鬼。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息都无比漫长。
突然，他鼻翼微动，捕捉到一丝极淡的、新鲜的血腥气！
来自左前方！
他立刻屏住呼吸，动作变得更加缓慢，如同慢放的画面，一点一点地向气味的来源靠近。
那是一丛茂密的枯灌木。
血腥味就是从后面传来的。
还有极其微弱、压抑着的喘息声。
陆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小心翼翼地拨开枯枝，透过缝隙看去。
只见一个狄人哨兵背对着他，靠坐在灌木后，正咬着牙，用匕首割开自己大腿上的裤腿，那里插着一支箭——正是陆沉之前射出的那支！
箭头没入大半，鲜血不断渗出。
他旁边放着弓，手边握着弯刀，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但显然剧痛分散了他大部分的注意力。
只有一个！
他的同伴呢？
陆沉目光急速扫视周围，黑暗中没有发现其他身影。
要么是分散开了，要么就是在更远处策应。
机会！
千载难逢的机会！
干掉这个受伤的，就能折断他们一顆獠牙！
甚至能从他身上获取情报！
杀意瞬间涌起。
陆沉握紧了弯刀，计算着距离和角度。
只需要一次无声的扑杀……
就在他肌肉绷紧，即将暴起发难的瞬间——
咻！
一支冷箭毫无征兆地从侧面另一个方向的黑暗中射来！
并非射向他，而是精准地射在了他前方不到一尺的地面上，箭尾剧烈震颤！
警告！他被发现了！
另一个狄人一直潜伏在附近，如同暗处的毒蛇，冷静地看着他一步步靠近同伴，直到最后关头才发出警告！
这是戏耍，更是威慑！
陆沉浑身的血液瞬间冰凉！
他想也不想，猛地向侧后方翻滚！
几乎同时，另一支箭尖啸着射在他刚才潜伏的位置！
而那个受伤的狄人也猛地反应过来，强忍剧痛，抓起弯刀，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挣扎着想要起身！
暴露了！
陆沉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求生的本能！
他猛地从地上弹起，不是往回跑，而是如同疯了一般，扑向那个刚刚挣扎站起、下盘不稳的受伤狄人！
弯刀划出一道凄冷的弧线，直劈对方脖颈！
那受伤狄人没料到对方不退反进，如此悍勇，仓促间举刀格挡！
铛！
火星四溅！
巨大的力道震得那受伤狄人踉跄后退，伤腿吃痛，惨叫一声，差点摔倒。
而陆沉根本不管另一个黑暗中隐藏的射手，如同附骨之疽，再次扑上，弯刀狂风暴雨般劈砍过去！
完全是拼命的打法！
因为他知道，只要一停，另一支冷箭就会立刻要了他的命！
那受伤狄人本就不是陆沉对手，加之腿伤严重，顿时被这不要命的打法逼得手忙脚乱，身上瞬间添了几道伤口，鲜血淋漓！
“嗬！”黑暗中传来一声惊怒的低吼！
显然，另一个狄人也没料到陆沉如此决绝，投鼠忌器，怕误伤同伴，一时竟不敢再放箭！
就在这短暂的间隙！
陆沉猛地一个虚晃，骗过对方格挡，刀光一闪，狠狠扎进了那受伤狄人的心口！
噗嗤！
温热腥臊的血液喷溅了陆沉满脸！
那狄人眼睛猛地凸出，难以置信地看着没入自己胸膛的弯刀，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软软倒地。
得手了！
陆沉甚至来不及拔刀，猛地抓起地上那狄人的弓和箭壶，转身就向庄子方向发足狂奔！
同时用尽平生力气嘶吼：“石叔！！”
咻！咻！咻！
身后的黑暗中，至少两支箭矢带着死亡的尖啸追射而来！
擦着他的耳畔、肋侧飞过！
他甚至能感觉到箭簇破开空气的冰冷！
“放箭！扔石头！给老子砸！”
工事后方，石虎声嘶力竭的咆哮终于响起！
早已绷紧到极点的村民们，听到号令，几乎是闭着眼，将手里能找到的一切——几支粗糙的箭矢、石头、木块，拼命地向庄子外的黑暗里扔去！
准头奇差，声势却极大！
噗通！
陆沉一个鱼跃，狼狈不堪地翻过拒马，重重摔回工事后面，滚了一身泥污，大口喘气，心脏几乎要炸开。
他怀里，紧紧抱着那张缴获的狄弓和半壶箭。
身后林子里的箭矢停了下来。
显然，对方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虽然杂乱却足够密集的反击暂时逼退。
黑暗中，传来几声低沉急促的胡语呼喝，充满了惊怒和不甘。
随后，是迅速远去的脚步声。
他们退了。
至少是暂时退了。
工事后，死里逃生的陆沉瘫倒在地，看着头顶稀疏的星空，剧烈喘息着，脸上、身上满是敌人的和自己的血，握着狄弓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僵硬，微微颤抖。
周围一片死寂。
村民们看着他那副浴血修罗般的模样，看着那具被他拼死带回来的狄人硬弓，看着外面重归寂静却更加令人心悸的黑暗，无人说话。
只有浓重的血腥味和硝烟味，弥漫在冰冷的夜空中。
獠牙已露，血染深潭。
这一次，是他们掰断了对方一颗毒牙。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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