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信送出的第二天，洼地里的气氛明显不同了。
巴德没有像往常一样送来每日份的口粮，也没有指派新的活计。
羌人仿佛一夜之间彻底消失，连日常在远处山林间隐约活动的痕迹都不见了。
那种被默默注视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慌的、彻底的寂静。
“怎么回事？今天没送吃的来？”一个汉子捂着咕咕叫的肚子，焦虑地望向狭缝入口。
石虎拄着木棍，独眼阴沉地扫视着四周过于安静的山林：“妈的，那群老古板搞什么鬼？把我们晾这儿等死？”
不安的情绪在幸存者中蔓延。
刚刚靠野猪肉积累起来的一点底气，很快被饥饿和未知消磨殆尽。
陆沉默默地走到泉眼边，掬起一捧冷水洗了把脸。
冰凉的泉水让他清醒了几分。
他回想昨天送信的经历，回想巴德交付任务时那不同于往常的、一丝难以察觉的凝重。
那封鹰信……内容绝不寻常。
“沉哥儿，”苏婉走过来，脸上带着忧色，“剩下的肉不多了，最多再撑一天。伤员的药也快用完了。”
陆沉点了点头，目光投向东南方向，那是羌人山谷的方位。
“我出去看看。”他站起身，“找找看能不能打到点小东西，顺便……探探情况。”
他拿起狄弓和仅剩的两支箭（另一支留在了洼地），又带上柴刀，准备独自进入山林。
“我跟你去！”石虎立刻道。
“你腿不行，留下。”陆沉拒绝得干脆，“守住这里。万一……有情况，也好应对。”
石虎还想争辩，但看着自己几乎无法弯曲的伤腿，最终狠狠啐了一口，不再坚持。
陆沉再次踏入密林。
这一次，他刻意朝着之前巴德和阿木偶尔出现的区域摸索。
林间安静得异乎寻常，连鸟兽的声响都稀疏了许多。
他凭借记忆，找到了一处较高的山脊，隐蔽在岩石后，远远眺望羌人山谷的方向。
这一看，让他心头猛地一沉！
只见山谷那边，几股淡淡的黑烟袅袅升起，不像是炊烟，更像是焚烧什么东西产生的！
而且，山谷入口处似乎有不同寻常的动静，隐约能看到一些人影在快速移动，像是在……搬运东西？
撤离？
羌人在做什么？
难道他们要放弃这个山谷？
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击中陆沉——那封鹰信，带来的不是反击的计划，而是……撤退的命令？
而他们这群外人，成了被毫不犹豫舍弃的棋子？
就在他心神剧震之际，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枯枝被踩断的声响！
不是野兽！
是人！
陆沉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如同受惊的狸猫，无声地滑入旁边的灌木丛，屏住呼吸，弯刀悄然出鞘半寸。
透过枝叶的缝隙，他看到两个穿着破烂皮袄、腰间挂着弯刀的身影，正鬼鬼祟祟地沿着山脊下方的一条浅沟向他刚才停留的方向摸来！
看装束和动作，绝不是羌人，更像是……狄人的哨探或是溃兵！
他们怎么会摸到这里来？！
还如此精准地朝着这个方向？
陆沉的心跳几乎停止。
这两个人明显是训练有素的斥候，行动间带着专业的警惕。
他们似乎也在观察山谷方向的动静，低声用胡语交谈着什么，手指不时指向冒烟的山谷。
其中一个斥候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停下脚步，鼻子用力嗅了嗅，警惕的目光扫向陆沉藏身的灌木丛！
陆沉的手指紧紧扣住刀柄，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一旦被发现，以一敌二，他活下来的机会渺茫！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支短小的、尾部带着羽毛的吹箭，不知从何处射来，精准地钉在了那个停下脚步的斥候脖颈上！
那斥候身体一僵，眼睛猛地凸出，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软软地倒了下去。
另一个斥候大惊失色，猛地拔刀转身，惊疑不定地看向四周！
但密林中寂静无声，仿佛那支夺命的吹箭是凭空出现。
那斥候脸上露出恐惧之色，不敢再去查看同伴，低骂一声，转身就想沿着原路逃跑！
但他刚跑出两步，又是一支吹箭无声无息地飞来，正中他的后心！
他踉跄一下，扑倒在地，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声息。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两个精锐斥候甚至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看到，就悄无声息地毙命于此！
陆沉伏在灌木丛中，浑身冰凉，连大气都不敢喘。
是谁？
他死死盯着吹箭射来的方向——那是更高处的一片茂密树冠。
树叶轻微晃动了一下，一个瘦小的、脸上涂着绿色汁液、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身影，如同猿猴般灵巧地滑下树干。
是阿木！
他落地无声，快步走到两具尸体旁，动作熟练地检查了一下，迅速将吹箭拔出收回，然后将尸体拖到附近的灌木丛深处掩盖起来，处理得干净利落。
做完这一切，他抬头，目光精准地投向陆沉藏身的方向，似乎早就知道他在那里。
阿木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对着陆沉的方向，极其快速地、用力地挥了挥手，做了一个“赶快离开”的手势，然后又指了指西北方向——那是狄人可能来的方向，最后指了指东南——羌人山谷的方向，摇了摇头。
手势清晰无比：危险！
快走！
别再回山谷！
别再靠近这里！
然后，不等陆沉有任何回应，阿木身形一闪，便再次消失在密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陆沉从灌木丛中站起身，看着阿木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那两具被掩盖的斥候尸体，心脏狂跳，背后已被冷汗彻底湿透。
一切都明白了。
羌人确实要撤离了。
那封鹰信是命令。
而狄人的触角，已经探到了这里！
阿木出现在此，并非巧合，他是在执行最后的清除和掩护任务！
而他刚才的手势，是警告，也是……最后的告别。
他们这群被遗弃在洼地里的人，已经暴露在了狄人的刀锋之下！
不能再待了！
一刻也不能！
陆沉转身，用最快的速度冲向洼地。
他的心中充满了冰冷的紧迫感和一种被巨大漩涡抛弃的茫然。
弃子的命运，似乎已经注定。
但他绝不会坐以待毙！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