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殿的震动并非毁灭性的崩塌，而是一种深沉的、仿佛整个山体都在调整呼吸般的脉动。
穹顶的“星辰”光芒稳定下来，不再明灭，反而比之前更加明亮，洒下的清辉将大殿每一个角落都照得通透。
然而，没有人感到安心。
那面变得透明的巨墙之后，显现出的无垠星空和那个缓缓旋转的、由星辰构成的巨大黑色漩涡，散发着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浩瀚与威严。
与之相比，之前地脉的狂暴、噬魂兽的凶戾，都显得渺小如尘。
那个直接响彻在脑海深处的苍老声音，更是带着万古的沧桑和一种不容置疑的绝对性，让所有听到它的人，从灵魂深处生出最原始的敬畏与恐惧。
“观察者……已苏醒……”
“时间……不多了……”
声音渐渐消散，余音却如同冰锥，久久钉在每个人的意识里。
“观察者？那……那是什么？”一个汉子声音发颤，几乎握不住手中的武器，双腿不受控制地发抖。
眼前的景象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云娜脸色苍白如纸，她死死盯着那星空漩涡，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喃喃道：“圣典最深处……用血加密的禁忌篇章……似乎提到过……星辰的看守者……监视着大地的平衡……祂们的苏醒，意味着……”
她猛地看向那块已经净化、光芒璀璨的净炎之石，又看向陆沉手中那变得乌黑发亮、仿佛沉重了无数倍的黑色石板。
“意味着……地脉的剧烈变动，或者……封印核心被重大外力干预……惊动了祂们……”她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圣典说……观察者苏醒，往往会带来……‘清算’……”
清算？！
所有人的心都沉入了无底深渊。
他们千辛万苦净化了圣石，稳住了地脉污染，却无意中触发了一个更加恐怖、更加无法抵抗的机制？
“跑……我们快跑吧！”另一个汉子崩溃地喊道，转身就想沿着来路逃回去。
“来不及了……”陆沉沙哑地开口。他强撑着几乎散架的身体站直，目光却死死盯着那星空漩涡，“如果那是真的‘观察者’，如果祂真的在‘监视’，我们……能跑到哪里去？”
他的话音未落，那面透明巨墙后的星空景象开始缓缓变化。
星辰漩涡旋转的速度似乎加快了一丝，一道冰冷纯粹的、不含任何情感的“意念”，如同无形的扫描光束，缓缓扫过整个石殿，扫过每一个人。
在这道“意念”扫过的瞬间，所有人都感觉自己从里到外、从肉体到灵魂，都被彻底看透，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一种渺小如蚁、生死完全不由自己掌控的大恐怖扼住了所有人的心脏！
那“意念”在净炎之石和陆沉手中的黑色石板上略微停留了一瞬，似乎“读取”了什么信息。
然后，那苍老威严的声音再次直接响起，这一次，却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波动？
“净化的执行者……背负污秽的容器……有趣的变量……”
声音停顿了一下，仿佛在计算和评估。
“基于‘守望盟约’第柒仟叁佰条……给予‘变量’一次机会。”
“阻止‘黑潮’对主脉节点的彻底污染。时限：叁个朔月。”
“成功，‘观察’延续。失败……”
声音没有说下去，但那星空漩涡骤然加深的黑色和其中隐约闪烁的、足以湮灭星辰的恐怖能量，已经说明了一切。
失败的代价，就是彻底的、连同这片土地一起的……抹除。
那冰冷的“意念”如同潮水般退去。透明的巨墙缓缓恢复原状，后面的星空景象逐渐模糊、消失，重新变回冰冷的岩石。
石殿的震动彻底停止，恢复了之前的宁静和神圣。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但每个人脑海中那清晰无比的声音、那恐怖的星空漩涡、以及那最后通牒般的“叁个朔月”时限，都无比真实地烙印而下。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大殿。
压力。
前所未有的压力，比面对千军万马、比面对地脉爆发、比面对噬魂兽更加沉重亿万倍的压力，如同整个宇宙的重量，狠狠地压在了每个人的肩膀上，几乎要将他们碾碎。
他们挣扎求存，好不容易看到一线曙光，却发现自己无意间撬动了更加巨大的、关乎整个世界存亡的杠杆，而此刻，杠杆的另一端，悬着的是一柄足以斩碎星辰的利刃，正对着他们的头顶。
叁个月。只有叁个月。
“怎……怎么办……”有人瘫软在地，失神地喃喃，彻底失去了斗志。
云娜也摇摇欲坠，脸上毫无血色。守陵人世世代代守护的秘密，竟然牵扯如此之深，深到令人绝望。
陆沉默默地擦去嘴角和七窍流出的血迹，感受着体内依旧灼痛却意外地开始缓慢自愈的经脉，又看了看手中那块变得无比沉重、内部封印着可怕污秽的黑色石板。
变量……容器……机会……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那些崩溃或绝望的同伴，最后望向那恢复平静的巨墙，眼中却没有绝望，反而燃烧起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火焰。
从陆家庄的血火，到羌人的交易，到地脉的危机，再到这星空下的通牒……他一路被命运推搡着，挣扎着，每一次都几乎粉身碎骨，却又每一次都咬着牙挺了过来。
这一次，无非是更大的绝境而已。
“还能怎么办？”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度，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把它干完。”
他举起手中那块乌黑的石板，仿佛举起一面沉重的战旗。
“黑潮要污染地脉主节点，我们就去毁了他们的图谋。”
“观察者要给机会，我们就抓住这个机会。”
“叁个月……很长了。”
他转身，看向云娜和那两个守陵人战士：“地脉主节点……在哪？圣典里一定有记载。”
云娜被他眼中那冰冷燃烧的意志所震慑，下意识地回答：“圣典记载……主节点不止一个……但最大的、也是最可能被‘黑潮’盯上的……是‘北境之眼’，传说位于极北冰原的深处，由古老的‘冰裔’部落守护……”
北境之眼？极北冰原？
那是比狄人王庭更北、环境更加酷寒恶劣、几乎无人能及的绝地！
“那就去北境。”陆沉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是……时间根本不够！路途遥远，环境极端，还有狄人和‘黑潮’阻挡……”一个守陵人战士失声道。
“那就杀过去。”陆沉将黑色石板重重插回腰间，拿起那把已经崩口卷刃的弯刀，开始仔细擦拭上面的血迹，动作专注而平静。
“我们没有选择。从来都没有。”
他的平静和决绝，像是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虽然未能立刻激起波澜，却让那令人窒息的绝望冰层，裂开了一丝缝隙。
是啊，他们没有选择。
从离开陆家庄的那一刻起，或者说，从这个世界变得疯狂的那一刻起，他们就一直在绝境中挣扎。
区别只在于，这一次的绝境，更大，更黑，看不到半点光亮。
但除了向前，除了把这该死的命运强加过来的任务干完，他们还能做什么？
跪下等死吗？
石虎如果在这里，大概会骂一句娘，然后扛起武器就跟上吧。
渐渐地，瘫倒的人挣扎着爬了起来，失神的眼睛重新聚焦。
绝望依旧存在，但却被一种更原始的、被逼到绝路后的凶性所取代。
干完它。
要么干完，要么死。
云娜看着陆沉，看着这个一次次将众人从绝望边缘拉回的男人，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好。我去说服大祭司和族人。守陵人世代守护地脉，绝不会坐视主节点被污染！我们知道一些古老的、不为人知的路径，或许能节省时间。”
希望虽然渺茫得几乎不存在，但至少，有了一个方向，一个目标。
一支更加庞大、也更加绝望的队伍，即将为了一个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再次踏上征途。
而他们的第一个障碍，就是如何尽快离开这山腹，重返那片早已被战火和“黑潮”笼罩的、危机四伏的大地。
陆沉最后看了一眼那面巨墙，仿佛能穿透岩石，再次看到那片深邃的星空和那个冰冷的漩涡。
观察者……
他握紧了拳。
那就好好看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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