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消毒水与烟草味
护工头头走后，活动室里的低气压散了些，却没人敢再靠近苏芮和林墨。苏芮拽着林墨的手腕往角落走，力道比早上松，却没给她挣脱的余地。林墨跟着她走，指尖蹭过苏芮掌心的茧，心里那点因刚才冲动而起的颤栗还没褪。
“坐。”苏芮把她按在塑料椅上，自己则蹲在她面前，视线落在她手腕那片新旧交叠的红痕上。她没说话，只是用指腹轻轻碰了碰那处淤青，林墨下意识缩了缩手，却被她捏得更牢。
“刚才不怕？”苏芮抬眼，睫毛很长，垂着的时候像覆了层阴影，“那电击棍戳下去，能疼得你半天站不起来。”
林墨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鞋是医院统一发的帆布鞋，边儿都磨白了。“怕。”她声音很轻，“但我怕你被打更疼。”
苏芮嗤笑了一声，可那笑声没带多少嘲讽，反而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了下。她松开林墨的手腕，转而捏了捏她的脸，这次没用力，指尖温温的。“没出息。”她说着，却从口袋里摸出颗糖，是那种最廉价的水果硬糖，糖纸皱巴巴的，不知藏了多久。
她剥开糖纸，把糖塞进林墨嘴里。甜腻的橘子味在舌尖散开，压过了嘴里的消毒水味。林墨含着糖，抬眼看她，苏芮正低头把糖纸揉成团塞回口袋，耳尖有点红。
“下次别再冲了。”苏芮站起身，背对着她靠在墙上，从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不知她又怎么藏进来的。她没点燃，只是把烟叼在嘴里，手指转着打火机玩，“我不用你护。”
林墨没说话，含着糖点头。她知道苏芮说的是实话，苏芮从来不需要谁护着，在这医院里，她是能把护工踹翻的人，而自己，不过是个会被粥烫到手就慌神的胆小鬼。可刚才看着那电击棍举起来时，她没想那么多，就只想挡过去。
沈清蹲在洗漱间最里面的隔间里，手里攥着半块肥皂。镜子碎了后，“沈清”就让她捡了块边缘锋利的瓷片藏着，此刻那瓷片正硌在她掌心，冰凉的。
“等会儿那个胖护工进来，你就把肥皂扔她脚下。”“沈清”的声音在耳边响，带着点兴奋的尖细，“她昨天推你那下，你忘了？”
沈清摇摇头，没忘。昨天她给花盆浇水时慢了点，那护工就从后面推了她一把，她摔在花坛边，膝盖磕出块青。可她还是怕：“她会骂我的……说不定还会给我打针。”
“骂你就骂回去！打针就咬她！”“沈清”的声音陡然拔高，“你总这样怕，一辈子都要被人推来搡去！”
隔间外传来脚步声，是那种厚重的橡胶鞋踩在瓷砖上的声音——是那个胖护工。沈清的心跳瞬间快了起来，手心全是汗，把瓷片都濡湿了。
“快！”“沈清”催她，“她过来了！”
沈清闭了闭眼，猛地把手里的肥皂扔了出去。肥皂“啪”地落在地上，滑出老远。紧接着就听见“哎哟”一声，伴随着重物摔倒的闷响。
“哪个小畜生！”护工的骂声炸响，沈清吓得浑身一抖，差点把手里的瓷片掉在地上。
她听见护工爬起来的声音，脚步声正往隔间这边来。沈清缩在门后，牙齿咬得嘴唇发疼。
“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护工拍着隔间门，门板震得嗡嗡响。
沈清没动，浑身都在抖。
“不敢出来？”护工的声音带着恶意，“我看你是活腻了！”
隔间门被猛地拉开，护工凶神恶煞的脸探进来。沈清看着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听见“沈清”在喊：“用瓷片划她！”
她下意识地举起手，手里的瓷片划破了护工伸过来抓她的手背。
“啊！”护工尖叫一声，捂着手后退了两步，看着手背上那道渗血的口子，眼睛都红了，“反了你了！”
她扑过来要抓沈清，沈清吓得往后躲，却被墙角的水管绊了下，摔倒在地。瓷片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护工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把她往地上撞。“让你划我！让你划我！”
头撞在瓷砖上，疼得沈清眼冒金星。她想挣扎，却被按得死死的。眼泪涌出来，糊了满脸。
“没用的东西！”“沈清”的声音在耳边尖叫，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愤怒，“起来啊！跟她打啊！”
可沈清起不来，她浑身都软了，只剩下疼和怕。她只能任由护工把她往死里打，嘴里发出呜呜的哭声。
苏芮是被洗漱间的吵闹声引过去的。她本来靠在墙上抽烟，没点燃，只是闻着那股烟草味打发时间，听见护工的尖叫和哭喊声，皱了皱眉。
“我去看看。”她对林墨说，把烟塞回口袋，往洗漱间走。
林墨也赶紧跟上去。
刚走到洗漱间门口，就看见那个胖护工正揪着沈清的头发往墙上撞，沈清趴在地上，像只被踩住的猫，只会呜呜地哭，背上的病号服都被扯破了，露出的皮肤上有明显的红痕。
“住手。”苏芮的声音冷得像冰。
护工动作一顿，回头看见是苏芮，脸上闪过一丝忌惮，但很快又被怒气盖过：“苏芮，这不关你的事！这小畜生划我！”她举着流血的手背给苏芮看。
苏芮没看她的手，视线落在沈清身上——沈清的额头磕破了，血顺着脸颊往下流，混着眼泪，看着可怜兮兮的。
“我说，住手。”苏芮往前走了一步，眼神里的戾气让护工不由自主地松了手。
沈清失去支撑，瘫坐在地上，抱着膝盖继续哭。
“她先动手的。”苏芮看着护工，声音没起伏，“我看见了。”
护工愣住了：“你胡说！明明是她……”
“我说是她先动手的。”苏芮打断她，往前走了半步，逼近护工，“怎么？你不服？”她的眼神太凶，护工被她看得后退了两步，嗫嚅着说不出话。
“滚。”苏芮吐出一个字。
护工咬了咬牙，看了看苏芮，又看了看地上的沈清，最终还是没敢再说什么，捂着手背骂骂咧咧地走了。
洗漱间里总算安静下来，只剩下沈清压抑的哭声。
苏芮没理她，转身要走，却被林墨拉住了衣角。
“她……她流血了。”林墨指着沈清的额头，声音带着不忍。
苏芮皱了皱眉，回头看了眼沈清。沈清还趴在地上哭，额头的血还在流。她啧了一声，显得有些不耐烦，却还是没走。
林墨挣开她的手，走到沈清身边蹲下，从口袋里摸出块干净的纸巾——是早上苏芮给她擦粥渍剩下的，她一直没扔。她想给沈清擦脸上的血，手刚伸过去，就被沈清瑟缩着躲开了。
“别碰我……”沈清的声音带着哭腔，还有点警惕。
林墨愣了一下，收回手，小声说：“我给你擦擦血。”
沈清没说话，只是把脸埋得更深了。
“别管她。”苏芮走过来，拉了拉林墨的胳膊，“自找的。”
林墨没动，看着沈清发抖的背影，想起了以前的自己——以前她也总被其他病人欺负，每次都只会躲起来哭，是苏芮偶然撞见，把欺负她的人赶走了。虽然从那以后，苏芮对她的“欺负”也没断过，可至少，没人再敢随便动她了。
她转过头，看着苏芮，眼神里带着点恳求：“帮帮她吧。”
苏芮看着林墨的眼睛，那双总是湿漉漉的眼睛里，此刻盛着她看不懂的柔软。她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个小药瓶——是她藏的碘伏，平时用来处理自己打架留下的伤口。
“起来。”她把药瓶扔给沈清，声音还是硬邦邦的，“自己擦。”
沈清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苏芮，又看了看地上的药瓶，没动。
“让你自己擦！”苏芮不耐烦地吼了一声。
沈清被吓得一抖，赶紧伸手捡起药瓶，笨拙地拧开盖子，往纸巾上倒了点碘伏，往自己额头上擦。碘伏碰到伤口，疼得她“嘶”了一声，眼泪掉得更凶了。
林墨看着她，想帮忙，又怕她再躲开，只能蹲在旁边看着。
苏芮靠在门框上，看着林墨蹲在地上，一脸担忧地看着沈清的样子，又看了看沈清那副胆小如鼠的模样，心里莫名有点烦躁。她掏出烟，这次没忍住，点燃了。烟草味混着洗漱间的消毒水味，弥漫开来。
她吸了口烟，吐出的烟圈模糊了视线里林墨的侧脸。这地方真他妈让人窒息，她想。可看着林墨那副样子，又觉得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沈清擦完药，把药瓶攥在手里，低着头小声说了句“谢谢”。
“滚。”苏芮没看她。
沈清赶紧站起来，低着头往外走，路过林墨身边时，停顿了一下，然后飞快地走了出去。
洗漱间里只剩下苏芮、林墨，还有地上那滩没干的血迹。
“走吧。”苏芮掐灭烟，扔在地上用脚碾了碾。
林墨点点头，跟着她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林墨回头看了眼地上的血迹，又看了看苏芮的背影，轻轻说了句：“苏芮，你其实挺好的。”
苏芮的脚步顿了一下，没回头，只是骂了句：“废话多。”
可林墨看见，她的耳尖又红了。
夕阳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一个在前，一个在后，慢慢消失在走廊的尽头。而在走廊的另一头，沈清攥着那个空了的药瓶，靠在墙上。
“她帮了我们。”沈清小声说。
“那又怎么样？”“沈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不屑，“靠别人有什么用？下次她不一定会帮你。”
沈清低下头，没说话。
“我们还是得靠自己。”“沈清”的声音变得坚定，“下次，我们不会再输了。”
沈清看着自己掌心被瓷片硌出的红痕，慢慢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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