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散了,清蕖苑里只剩下我和寒影重。
风恋晚临走前拍了拍我的肩,挤了挤眼睛,识趣地没多说什么,只留下一句“我在柴房等你”。
月光重新落满庭院,桂花香里掺着淡淡的血腥味。寒影重靠坐在银杏树下,玄色衣袍上的血迹在月色里泛着暗褐,他刚服过药,脸色却依旧难看,咳嗽声断断续续的,每一声都像闷锤敲在我心上。
我站在几步外,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是该谢他刚才的维护,还是该问他那句心魔誓言是不是认真的?
“过来。”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犹豫了一下,慢慢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他抬起手,指尖想碰我的脸,却在半空中停住,转而落在我沾了尘土的发梢上,轻轻拂去一片落叶。
“疼吗?”他问,目光落在我胸口——那里是刚才替风恋晚挡威压时留下的伤。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声音轻得像叹息:“你呢?”
他笑了笑,那笑意却没到眼底,反而带着点自嘲:“我没事。”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风吹过银杏叶的沙沙声。我看着他苍白的唇,终于忍不住问:“那个誓言……”
“是真的。”他打断我,语气平静得可怕,“宗门规矩如此,师父那边……我不能再让她为难。”
“所以我们……”
“我们本就该如此。”他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你是杂役,我是首席弟子,从前是,以后也该是。”
这话像冰,瞬间浇灭了我心里最后一点侥幸。
我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我知道了。”
转身想走,手腕却被他攥住。他的手很凉,带着伤后的虚弱,力道却很固执。
“柔儿。”他叫我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照顾好自己。”
我没回头,用力挣开他的手,几乎是逃也似的往外走。
走到月洞门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压抑的咳嗽,伴随着轻微的倒地声。
脚步顿住,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住。回去吗?回去了又能怎样?
最终,我还是咬着牙,一步步走出了清蕖苑。
月光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身后是他沉默的注视,身前是风恋晚说的柴房方向——那里有我的归宿,却再也没有他了。
风恋晚去而复返时,正撞见寒影重扶着树干挣扎起身,刚站直就又咳出一口血。她几步冲过去,蹲下身帮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眉头拧得像打了个结。
“你傻不傻?”她没好气地开口,声音却带着点哽咽,“刚才在人前说那些话就算了,现在人都走了,还装什么装?”
寒影重看着她,没说话。
“你明明喜欢着她,”风恋晚戳了戳他的胳膊,语气又急又气:“为什么非要把话说得那么绝?心魔立誓啊!你知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他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知道。”
“知道你还……?”风恋晚差点跳起来:“阿柔回去的时候眼睛红得像兔子,你就忍心看她那样?”
寒影重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抬手按住胸口,那里还在隐隐作痛。“她留在我身边,只会被卷进更多麻烦。”他的声音很轻,像怕被谁听见,“慈宁师父不会罢休,夙未罹也不会放过她……只有彻底断了念想,她才是安全的。”
“安全?”风恋晚气笑了:“你觉得她现在这样会安全?她心里难受得要命!你以为这样是为她好,其实是在往她心上捅刀子!”
他猛地抬头,淡灰色的眼眸里翻涌着痛苦:“那我能怎么办?带着她叛出宗门?让她跟着我颠沛流离,被整个修真界追杀?”
风恋晚被问得一愣,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寒影重低下头,看着掌心的血迹,声音轻得像叹息:“我给不了她安稳,至少……能给她一条活路。”
月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映出眼底深藏的绝望。风恋晚看着他这副样子,忽然觉得心里堵得慌,跺了跺脚:“反正我不管!你要是真为她好,就该想办法解决麻烦,而不是在这里自己折磨自己,还顺带折磨她!”
说完,她噌地站起来,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回头:“还有,阿柔在柴房等着你给个说法,你自己看着办!”
庭院里再次安静下来,寒影重望着风恋晚消失的方向,慢慢滑坐在地上,咳嗽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寒影重坐在银杏树下,咳了好一阵才缓过来。风恋晚的话像根刺,扎在他心头——他何尝不想给个说法?可这满盘皆输的局面,除了推开她,他想不出第二条路。
指尖还残留着刚才攥住她手腕时的触感,细瘦,却带着韧劲。他想起第一次见她,她缩在柴房角落啃冷馒头,眼睛亮得像藏了星子;想起她为了护风恋晚,被简心璃推倒在泥里,爬起来时嘴角还带着倔气;想起她替风恋晚挡下莲花修罗刃的瞬间,血色染红衣襟,却死死睁着眼不肯闭上……
这些画面在脑海里翻涌,几乎要冲破心魔誓言筑起的堤坝。他猛地按住胸口,那里像是有团火在烧,疼得他蜷缩起身子。
“咳咳……”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他从袖中摸出块干净的帕子,捂住嘴,再拿开时,帕子上已是触目惊心的红。
宗主给的丹药只能吊住性命,内伤的根源,却在那道心魔誓言里。
他慢慢站起身,踉跄着往柴房的方向走。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歪歪扭扭,像个提线木偶。
他知道自己不该去,每多靠近一步,都是在拿她的安危冒险。可风恋晚那句“她在等你”,像魔咒一样缠着他。
柴房的灯还亮着,昏黄的光晕透过门缝漏出来,在地上投出道细长的光。他站在门外,听见里面传来轻微的动静,像是有人在翻找什么。
“咔哒。”门忽然开了道缝,我探出头,正好撞进他的目光里。
四目相对,空气瞬间凝固。我愣了愣,下意识地想关门,却被他伸手挡住。
“柔儿。”他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
我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寒师兄还有事吗?”
他沉默了片刻,从袖中拿出个小瓷瓶,递过来:“这个……能治你胸口的伤。”
我没接,往后退了半步:“不用了,杂役的伤,挺挺就过去了。”
他的手僵在半空,瓷瓶上的温度一点点散去。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道:“那天在清蕖苑,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我扯了扯嘴角,想笑,眼眶却先热了,“寒师兄是首席弟子,遵守门规,恪守誓言,本就是应该的。倒是我,给师兄添了太多麻烦。”
他看着我,眼底的痛苦几乎要溢出来:“我不是……”
“我知道师兄是什么意思。”我打断他,用力眨了眨眼,把眼泪憋回去,“风恋晚不懂事,师兄别往心里去。以后我们各归其位,再不会有交集了。”
说完,我就要关门,他却忽然伸手,轻轻握住了我的手腕。这一次,他的力道很轻,像怕碰碎什么珍宝。
“柔儿,”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等我。”
我猛地抬头看他,他的眼神亮得惊人,像是在黑暗里燃着一簇火。
“等我解决了夙未罹,等我说服师父,等我……能护住你了。”他一字一顿地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不管用什么办法,我都会解除誓言。”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他松开手,把瓷瓶塞进我手里,转身就走。玄色的背影很快融进夜色里,只留下句轻飘飘的话,落在风里:
“别不等我。”
我握着那只温热的瓷瓶,站在柴房门口,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瓷瓶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在应和他那句“别不等我”。
柴房的灯还亮着,这一次,光晕里像是多了点什么,暖融融的,能撑过很长很长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