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之指尖捻着那页泛黄的案卷纸,指腹反复摩挲过“意外坠楼”四个字的墨迹,纸角在空调风里轻轻打颤。窗外的雨下了三天,把档案馆的灰墙泡得发潮,连带着空气里都飘着旧纸张与霉味混合的气息。
“确定要调二十年前的案子?”管理员老张推过来一杯温茶,杯壁上凝着水珠,“这桩早结了,当时定性是施工事故,包工头赔了钱,家属没再闹。”
林砚之没接茶,目光钉在案卷附的现场照片上。照片里的脚手架歪扭成麻花,地面的血迹被雨水冲得模糊,只有角落处一个半埋在泥里的金属物件,在黑白影像里泛着冷光——那是枚铜制的袖扣,扣面上刻着半朵残缺的梅。
这枚袖扣,她三天前在城郊废弃工厂的保险柜里见过。
那天她跟着匿名举报的线索找到工厂,锈迹斑斑的铁门被撬开过,地面散落着几个空烟盒,保险柜门歪挂在合页上,里面只有一张泛黄的老照片和这枚袖扣。照片上是两个穿工装的年轻人,一个搭着另一个的肩,笑得露出白牙,而搭肩那人的袖口,正别着一枚一模一样的梅花袖扣。
“当年的施工队,是不是有个叫沈砚山的?”林砚之抬头,声音比档案馆的空调风还凉。老张愣了愣,伸手从抽屉里翻出本破旧的登记册,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有,当时的技术员,就是他坠的楼。”
登记册上的照片里,沈砚山眉眼舒展,和工厂照片里搭肩的年轻人长得有七分像。林砚之的心猛地沉了沉——沈砚山是她素未谋面的大伯,二十年前“意外”去世后,沈家就和林家断了往来,父亲临终前只含糊提过一句“你大伯的事,别查”。
她指尖往下滑,在案卷的“证人签字”栏停住。第一个签名是包工头赵四海,第二个是施工队组长李建军,第三个签名潦草得几乎认不出,只隐约看出是“周”姓。而在签名下方,有一行铅笔写的小字,被墨水晕得模糊:“他不是踩空的,是被……”
“这行字?”林砚之指着小字,老张凑过来眯眼瞅了半天,摇头:“当年没注意,可能是哪个实习生瞎画的。”话虽这么说,他却下意识地把登记册往回抽了抽,眼神有些闪躲。
林砚之没点破,把案卷复印件叠好塞进包里,起身时故意把钢笔“不小心”掉在地上。弯腰捡笔的瞬间,她瞥见老张桌下的柜子里,放着一个眼熟的铁盒——和她在工厂保险柜里看到的空盒一模一样。
“谢了张叔,”林砚之把钢笔揣回口袋,笑容里带着点刻意的轻松,“要是想起什么关于沈砚山的事,随时找我。”
走出档案馆,雨还没停,冰凉的雨丝打在脸上,林砚之却觉得后背发燥。她掏出手机,翻出通讯录里一个备注“周”的号码——这是三天前在工厂找到的纸条上写的,只有一个手机号和“危险,别信赵、李”几个字。
电话拨出去,响了五声才被接起,那边传来粗哑的喘息声,夹杂着雨声和重物拖拽的声响:“谁?”
“我找周先生,关于二十年前沈砚山的案子。”林砚之攥紧手机,指节泛白。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接着是玻璃破碎的声音:“别查了!他们来了……”
“谁来了?!”林砚之提高声音,可电话里只剩下忙音。她再拨过去,已是关机状态。
林砚之的心揪成一团,转身往工厂方向跑。雨越下越大,把路面积水踩得溅起水花,她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案卷里的细节:模糊的铅笔字、老张躲闪的眼神、一模一样的铁盒、电话里的警告……
二十分钟后,她冲到废弃工厂门口,铁门被人撬开,地上的烟盒多了几个,还有几滴未干的血迹,顺着雨水流进地沟。工厂里传来拖拽声,林砚之屏住呼吸,贴着墙根往里走。
车间尽头的阴影里,一个穿黑色雨衣的人正把什么东西往铁桶里塞,铁桶里冒着黑烟,飘出焦糊味。而地上躺着一个人,双手被反绑,额头渗着血——正是电话里的周先生。
“赵四海?”林砚之猛地出声,黑色雨衣的人转过身,兜帽下露出一张满脸横肉的脸,正是案卷里签字的包工头赵四海。他手里还攥着一把沾血的扳手,眼神狠戾:“小姑娘,多管闲事的下场,和你大伯一样。”
“是你推他下去的?”林砚之的声音发颤,却没往后退。赵四海嗤笑一声,踢了踢地上的周先生:“他当年看见就该烂在肚子里,偏要四处嚼舌根,还有你那大伯,非要查工地偷工减料的事,不死等着干嘛?”
偷工减料?林砚之猛地想起父亲临终前藏在床底的账本,上面记着二十年前某工地的建材款,数额比正常用量少了一半。原来大伯不是意外,是因为发现了赵四海偷换建材,被人灭口。
“那个铁盒里是什么?”林砚之盯着赵四海腰间的铁盒,和老张桌下的、工厂保险柜里的一模一样。赵四海眼神一紧,突然举起扳手朝她冲过来:“死人不需要知道!”
林砚之往旁边一躲,扳手砸在水泥地上,溅起火星。她趁机从包里掏出案卷复印件,狠狠砸在赵四海脸上:“你以为签字就能了事?当年的铅笔字、周先生的证词,还有你偷工减料的账本,我都有!”
赵四海被复印件迷了眼,怒骂着扑过来。林砚之转身就跑,却没注意到身后还有个人影——施工队组长李建军,手里拿着根钢管,正悄无声息地靠近。
“小心!”地上的周先生突然挣扎着起来,扑向李建军。钢管狠狠砸在周先生背上,他闷哼一声倒在地上,却死死抱住李建军的腿。
林砚之趁机掏出手机,按下早已拨好的报警电话,对着话筒大喊:“城郊废弃工厂,有人蓄意杀人,二十年前的坠楼案是谋杀!”
赵四海见状,抬腿踹开周先生,转身就往工厂后门跑。李建军也想跟着跑,却被林砚之死死拽住胳膊。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刺破雨幕。
李建军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嘴里喃喃着:“不是我要杀他,是赵四海逼我的……他说不做了他,我们都得坐牢……”
雨还在下,警灯的红蓝光芒映在林砚之脸上,她看着被警察控制住的赵四海和李建军,又看了看被抬上救护车的周先生,掏出包里的老照片——沈砚山搭着周先生的肩,笑得灿烂。原来当年的证人,就是周先生,他没瞎签字,只是被赵四海威胁,那行铅笔字,是他偷偷留下的线索。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条陌生短信:“张叔桌下的铁盒,藏着当年的建材化验单,我帮你拿出来了,放在档案馆门口的老槐树下。”
林砚之抬头望向档案馆的方向,雨雾里,老张的身影在门口一闪而过,手里攥着个空铁盒。她突然明白,父亲说的“别查”,不是怕危险,是怕她发现,当年为了护住沈家,林家有人选择了沉默。
她走到老槐树下,挖出一个用塑料袋裹着的铁盒,打开一看,里面是张泛黄的化验单,上面写着“钢筋强度不达标,存在安全隐患”,落款日期,正是沈砚山坠楼前三天。
雨渐渐小了,阳光透过云层,照在化验单上。林砚之轻轻抚摸着纸上的字迹,像是在抚摸大伯未说完的话。二十年前的裂痕,终于在旧案纸堆里被揭开,而她知道,接下来要走的路,还有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