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的红蓝灯光渐远,林砚之蹲在老槐树下,指尖捏着那张皱巴巴的建材化验单,塑料包装袋上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滴,在地面积成一小滩水洼,映着头顶漏下来的细碎阳光。
“林小姐?”身后传来轻唤,是档案馆的老张,手里攥着个空铁盒,袖口还沾着点槐树叶的绿。他走到林砚之身边,没敢看她的眼睛,只盯着地上的水洼:“这化验单……是当年沈技术员偷偷送过来的,他说要是他出事,就让我把这个藏好,等个‘敢查’的人来。”
林砚之抬头,看见老张鬓角的白发沾着雨丝,比上午在档案馆时显得苍老许多。“我爸知道吗?”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老张喉结动了动,点头:“知道。沈技术员坠楼第二天,你爸就来找我,说‘先压着,等砚之长大,要是她想知道,再给她’。”
风卷着槐树叶落在化验单上,林砚之想起父亲临终前的模样——他靠在病床上,枯瘦的手攥着她的手腕,反复说“别查”,眼里的红血丝像扯不断的线。那时她只当是父亲怕她惹危险,如今才懂,那是愧疚裹着保护的两难。
“当年为什么不报警?”林砚之指尖用力,化验单的边角被捏得发皱。老张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张折叠的信纸,纸边都磨得起毛:“这是你爸当年给我的信,你看看。”
信上是父亲熟悉的字迹,笔画比平时潦草,墨迹里还掺着些淡红的印记——像是未干的血迹。“四海背后有人,账本在我这,若此时报案,恐累及沈家与林家。砚之还小,不能让她没了家。待时机成熟,若她想查,便让她查,若不想,便让这事儿烂在土里。”
林砚之盯着“背后有人”四个字,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紧。她突然想起三天前在工厂保险柜里找到的老照片——沈砚山身边的年轻人,除了周先生,背景里还站着个模糊的身影,穿着笔挺的中山装,领口别着枚熟悉的徽章。那徽章,她前几天在市建设局老局长的办公室墙上见过——那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建设系统的荣誉徽章。
“赵四海背后的人,是不是当年的建设局副局长?”林砚之猛地起身,信纸从手里滑落。老张慌忙捡起,拍了拍上面的灰,声音压得更低:“是。当年沈技术员发现钢筋不达标,不仅找了赵四海,还实名举报到了局里,可举报信石沉大海,没过几天就出了‘意外’。你爸查到是副局长收了赵四海的钱,压下了举报信,可他手里只有账本,没证据扳倒人,只能先忍着。”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是周先生被送去医院的方向。林砚之掏出手机,翻出通讯录里“市刑侦队李队”的号码——这是她上次查诈骗案时认识的警官,为人正直,最恨官商勾结。
电话刚拨出去,老张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等等!你爸当年说,账本藏在老房子的地板下,没账本,光有化验单和周先生的证词,扳不倒副局长!”
林砚之顿住,指尖悬在“拨打”键上。她想起父亲留下的老房子,在城南的老巷子里,自打父亲去世后就一直锁着,她只去过一次,收拾父亲的遗物时,没注意过地板有什么异常。
“我现在就去老房子。”林砚之把化验单和信纸叠好塞进包里,转身就往巷口走。老张跟在她身后,手里还攥着空铁盒:“我跟你一起去,老房子的锁锈得厉害,我有工具。”
两人打车往城南赶,车里的广播正播着本地新闻:“我市开展老旧小区改造专项检查,重点排查上世纪九十年代建设的小区……”林砚之盯着窗外掠过的老楼,突然想起沈砚山当年负责的工地——正是现在城南的“向阳小区”,也是这次改造的重点区域。
“向阳小区的楼,是不是用了当年不达标的钢筋?”林砚之抓住老张的胳膊,语气急切。老张脸色一白:“是。当年赵四海把不达标的钢筋全用在了三号楼和五号楼,沈技术员就是发现了这个,才非要举报……”
林砚之的心沉到了谷底。向阳小区住的都是退休老人,三号楼和五号楼加起来有两百多户,要是钢筋真有问题,这么多年过去,楼体早就存在安全隐患,万一赶上这次改造施工,很可能会塌。
“必须尽快让李队安排人去查向阳小区的楼体安全!”林砚之立刻拨通李队的电话,语速飞快:“李队,我是林砚之,有两件事急需你帮忙:一是城郊工厂的周先生,他是二十年前沈砚山坠楼案的关键证人,麻烦派人去医院保护他;二是城南向阳小区三号楼和五号楼,当年施工用了不达标钢筋,存在坍塌风险,必须马上排查!”
电话那头的李队沉默了两秒,语气严肃:“我马上安排人去医院和向阳小区,你在哪?坠楼案的证据齐了吗?”
“我在去城南老房子的路上,我爸当年藏了账本,找到账本就能指证赵四海和当年的副局长。”林砚之话音刚落,出租车突然一个急刹车,司机骂了句:“找死啊!”
林砚之抬头,看见一辆黑色轿车横在马路中间,车窗降下,副驾驶座上坐着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手里拿着个照片——正是她在工厂找到的老照片。男人冲她冷笑一声,比了个“嘘”的手势,接着黑色轿车猛地加速,消失在车流里。
“是赵四海的人!”老张攥紧了铁盒,手背上青筋凸起。林砚之攥紧手机,对司机说:“师傅,麻烦开快点,抄近路去城南老巷!”
出租车拐进窄巷,颠簸着往前开。林砚之盯着后视镜,没看见黑色轿车跟来,心里却更慌——对方敢在马路上拦车示威,肯定是知道她要去找账本,说不定已经在老房子周围布了人。
十分钟后,出租车停在老巷口。林砚之付了钱,和老张贴着墙根往里走。老巷里静悄悄的,只有墙角的青苔在雨后泛着湿绿,父亲的老房子在巷子尽头,木门上的铜锁锈得发黑,门楣上的“林府”牌匾掉了一角,蒙着厚厚的灰。
老张从包里掏出扳手和螺丝刀,蹲在锁前忙活。林砚之则盯着巷口,手里紧紧攥着手机,随时准备报警。突然,巷口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踩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嗒嗒”的声响。
“谁?”林砚之猛地转身,看见个穿灰色风衣的女人,手里拎着个公文包,脸上架着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女人走到她面前,摘下墨镜,露出一张和林砚之有几分相似的脸——眼角的痣和林砚之母亲一模一样。
“你是……沈阿姨?”林砚之愣住。这是她大伯沈砚山的妻子,沈曼云。自打大伯去世后,沈曼云就带着女儿去了外地,二十年来从没联系过林家。
沈曼云没说话,从公文包里掏出个泛黄的笔记本,递给林砚之:“这是砚山的工作笔记,里面记着他举报副局长的证据,还有赵四海给副局长送钱的时间和地点。我昨天刚从外地回来,本来想找你,没想到你已经查到这儿了。”
林砚之翻开笔记本,里面的字迹工整,每一页都记着工地的建材用量和检测数据,最后几页还夹着张纸条,上面是副局长的亲笔签名,写着“收到现金伍万元,此事压下”。
“你怎么拿到这个的?”林砚之抬头,看见沈曼云眼里的红血丝。“当年砚山把笔记本交给我,说要是他出事,就让我带着女儿走,等安全了再回来。这二十年,我一直在查副局长的罪证,直到上个月,他退休了,我才敢回来。”沈曼云的声音发颤,伸手摸了摸门楣上的牌匾:“我昨天去了档案馆,老张给我看了你爸的信,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这儿找账本。”
老张这时已经撬开了锁,推开木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屋里积着厚厚的灰,家具都用白布盖着,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账本在东厢房的地板下,第三块砖,能撬开。”沈曼云走到东厢房门口,掀开白布,露出一张老旧的木床。林砚之蹲在地上,用螺丝刀撬开第三块砖,果然看见个铁盒,上面裹着塑料布,没沾一点灰——显然是父亲当年精心藏好的。
打开铁盒,里面是本泛黄的账本,每一页都记着赵四海购买建材的明细,数额和沈砚山笔记本里的记录对得上,最后一页还贴着张银行转账单,是副局长的账户收到赵四海转账的凭证。
“证据齐了!”林砚之激动地攥紧账本,转身就要给李队打电话。突然,屋外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接着是男人的怒吼:“把账本交出来!”
林砚之猛地转身,看见三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闯进来,手里拿着钢管,为首的正是刚才在马路上拦车的男人。“赵四海让你们来的?”林砚之把账本塞进沈曼云手里,捡起地上的扳手:“沈阿姨,你从后窗走,去巷口等警察,我和老张拖住他们!”
沈曼云没动,从公文包里掏出个防狼喷雾:“要走一起走!”老张也捡起根木棍,挡在林砚之身前:“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扛几下!”
为首的男人冷笑一声,挥了挥钢管:“别费劲了,巷口已经被我们的人堵了,今天你们谁也走不了!”说完,他猛地朝林砚之冲过来,钢管带着风声砸向她的头。
林砚之往旁边一躲,钢管砸在木床上,木屑飞溅。她趁机用扳手砸向男人的膝盖,男人痛呼一声,跪倒在地。另外两个男人见状,一起冲过来,老张举着木棍迎上去,却被其中一个男人踹倒在地,木棍也飞了出去。
沈曼云立刻对着冲过来的男人喷防狼喷雾,男人惨叫着捂住眼睛。林砚之趁机扶起老张,往後窗跑。可刚跑到窗边,就看见巷口停着辆警车,警灯闪烁,李队带着警察冲了进来:“不许动!放下武器!”
穿黑西装的男人们慌了神,想往外跑,却被警察团团围住,一个个按在地上。李队走到林砚之身边,接过她手里的账本和沈砚山的笔记本:“多亏你及时报信,我们在巷口布了控,不然你们就危险了。”
林砚之松了口气,扶着老张坐在门槛上。沈曼云蹲在地上,翻开沈砚山的笔记本,指尖抚摸着上面的字迹,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砚山,二十年了,终于能给你一个交代了。”
阳光透过敞开的门,照在账本上,上面的字迹虽然泛黄,却字字清晰,像是在诉说着二十年前的冤屈。李队拿着证据,对身边的警员说:“立刻去抓赵四海和退休的副局长,向阳小区的楼体检测也不能耽误,一定要确保居民安全!”
林砚之望着巷口的警车,又看了看手里的化验单,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眼神。那不是阻止,是期盼——期盼她能揭开真相,还大伯一个清白,也让林家摆脱二十年的沉默。
“李队,”林砚之站起身,声音坚定,“还有一件事,当年我爸为了护住我,选择了沉默,可他心里一直愧疚。现在真相大白,我希望能公开案情,让所有人都知道,沈砚山不是意外,是为了守护工地安全,被人灭口的英雄。”
李队点头:“放心,我们会的。英雄不该被遗忘,真相也不该被掩盖。”
风从巷口吹进来,带着槐花香,林砚之看着手里的笔记本,仿佛看见沈砚山站在阳光里,笑着对她说:“做得好,丫头。”她知道,大伯的冤屈终于洗清,而接下来,她要和沈阿姨一起,帮向阳小区的居民解决楼体安全问题,让大伯用生命守护的正义,真正落到实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