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缚指尖的茶盏悬在半空，水汽在青瓷壁上凝出细密的水珠，顺着纹路蜿蜒成痕，像极了窗外江面被夜风揉碎的月光。舱外的雾不知何时浓了起来，将平江号裹得严严实实，连船头那盏防风灯的光晕都缩成了一团朦胧的黄，只能勉强照见三尺内翻滚的白雾。
“东家，舵盘有点沉。”老船工老赵的声音从船头传来，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绷，“这雾邪性，compass针转得厉害，怕是要偏航。”
林缚放下茶盏，起身时衣摆扫过桌角的铜铃，叮铃一声轻响在静得发闷的船舱里格外清晰。他走到舱门口，冷风裹着湿意扑面而来，瞬间让眉心的褶皱更深了些。江雾里藏着股若有若无的腥气，不是鱼鲜的活腥，是带着铁锈味的死沉，像暴雨前坟地里飘出的腐朽气息。
“让弟兄们把家伙都备好，”林缚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告诉陈十三，盯着东南方向，那雾里藏着东西。”
话音刚落，雾中突然传来“咔嗒”一声脆响，像是有人踩断了枯树枝，却又诡异地带着水波的回响。老赵猛地攥紧舵盘，喉结滚动着正要呼喊，林缚已经按住了腰间的短刀——那声音他太熟悉了，是水鬼潜近时，脚上的铁爪勾住船板的动静。
“别出声。”林缚朝老赵比了个手势，指尖在唇边一抹，随即矮身贴住船舷，透过木板的缝隙往水里看。雾色太浓，只能看见墨色的水面下有黑影一闪而过，速度快得不像活物。他正想示意陈十三放箭，突然听见舱内传来“哐当”一声，像是木箱倒地的声响。
“东家！”守在舱门的小厮阿福惊呼起来，林缚转头时，正看见一道黑影从舱内的货堆后窜出，手里的短匕在昏暗中闪着冷光，直扑向角落里那只锁着铜锁的红木箱子。
林缚足尖点地，人如离弦之箭般扑过去，短刀出鞘的瞬间带起一阵风，堪堪挡住了对方的匕首。两刃相击的脆响震得人耳膜发疼，那黑影却不恋战，手腕一翻便要转身跳窗，陈十三的箭已经到了，羽箭擦着对方的肩头飞过，钉在船板上嗡嗡作响。
“想走？”林缚冷笑一声，脚下一勾便绊倒了对方，膝盖顶住那人后背时，却突然顿住——这人的衣襟下，露出了半块刻着“江”字的铜牌，边缘还留着火烧的焦痕。
“是江家的人？”陈十三已经冲了进来，手里的弓还拉着满弦，“他们怎么找到这儿的？”
林缚没说话，伸手扯下那人脸上的黑布，露出一张青灰的脸，嘴唇乌紫，像是中了毒。那人盯着林缚，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手指死死抠着船板，指缝里渗出的血珠落在木板上，瞬间被雾气晕开。
就在这时，舱外突然传来老赵的惨叫，林缚心头一紧，冲出去时只看见船头空荡荡的，防风灯倒在甲板上，火焰已经被雾水浇灭，只有老赵的草帽飘在水面上，很快就被浓雾吞没。
“水底下有东西！”一个水手指着水里大喊，林缚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雾色笼罩的江面下，有巨大的黑影在缓缓游动，那轮廓不像是鱼，倒像是……船？
“是楼船的残骸。”陈十三脸色发白，“前几年江家沉在这儿的那艘，听说船底装了铁刺，专门用来撞商船……”
林缚突然攥紧了短刀，他终于明白那股腥气是什么了——是陈年的血和腐朽的木头混在一起的味道。雾越来越浓，连呼吸都带着冰冷的湿意，他抬头看向东南方，那里的雾色似乎比别处更暗，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雾里缓缓浮现。
“把货都搬到甲板上，”林缚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告诉所有人，今天要么把这雾里的东西清了，要么咱们就都沉在这儿喂鱼。”
阿福抱着那只红木箱子，手都在抖：“东家，这里面的东西……”
“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林缚打断他，目光扫过甲板上脸色各异的弟兄，“江家的人既然敢来，就没打算让咱们活着走。但咱们平江号走了十年江面，靠的不是运气，是手里的刀和弟兄们的命。今天咱们就看看，是他们的鬼船厉害，还是咱们的箭快。”
话音未落，雾中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鼓声，咚、咚、咚，每一声都像是敲在人心上，震得船板都在微微颤抖。陈十三的箭已经搭在弦上，手心却出了汗——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从雾里朝他们靠近，带着死亡的气息，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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