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院的日光灯发出轻微的嗡嗡声，茵茵蜷缩在房间角落，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三个月了，她仍然无法区分梦境与现实。医生的药物让她大部分时间处于昏沉状态，但每当夜幕降临，那些画面就会如期而至——杨洋被吊起的身体，周旭消失在丛林中的背影，阿妹呆滞的眼神，还有陈龙最后走向晓雨时的微笑。
“吃药了，茵茵。”护士推着小车走进来，递过一杯水和几粒药片。
茵茵机械地服从，温水滑过喉咙，带来说不出的苦涩。她注意到今天换了一种新药，胶囊是深蓝色的，像极了那天酒店游泳池水的颜色。
“好好休息，”护士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明天你有访客。”
访客？茵茵迟钝地想。谁还会来看她？家人在事发后来过几次，但每次她都只会重复说着“对不起”和“她回来了”，渐渐地，来看她的人就少了。
夜深了，茵茵躺在床上，药物的作用让她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间，她仿佛听到熟悉的铃声——是晓雨的手机铃声。她猛地坐起，发现不是幻觉。声音来自走廊，越来越近，最终停在她的门外。
敲门声响起，轻柔而有节奏。
茵茵赤脚走到门前，透过猫眼向外看去。走廊空无一人，只有灯光忽明忽暗地闪烁。当她转身准备回到床上时，发现地上有一个信封，从门缝底下塞进来的。
她的手颤抖着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照片，拍摄于一年前的那次郊游。照片上，六个人笑得灿烂——杨洋搂着茵茵，周旭和阿妹扮着鬼脸，陈龙和晓雨相视而笑。照片背面有一行熟悉的字迹：
“游戏还没有结束。”
茵茵的心脏狂跳起来，那是晓雨的笔迹，她绝不会认错。
“不可能的...”她喃喃自语，照片从指间滑落。
突然，房间的灯全部熄灭。在绝对的黑暗中，一个冰冷的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
茵茵尖叫着向后跌倒，撞在墙上。灯光重新亮起，房间空无一人，只有那张照片静静地躺在地板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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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茵茵被带到会客室。她没想到访客会是李明浩——晓雨的哥哥。
李明浩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眼下的黑眼圈显示出长期的睡眠不足。他勉强对茵茵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怨恨，只有深深的疲惫。
“我来看你是因为...”李明浩斟酌着用词，“因为我最近收到一些东西。一些与晓雨有关的东西。”
茵茵的身体轻微颤抖起来。
“先是她的日记本，莫名其妙出现在我家门口。然后是一些录音...”李明浩的声音哽咽了，“录音里...她提到了你们最后那次旅行。”
茵茵紧紧抓住椅子的扶手，指节发白：“我们对不起她...对不起...”
“我知道你们隐瞒了什么，”李明浩直视着她的眼睛，“警方说晓雨是意外失踪，但我不相信。现在陈龙也死了，其他人不是死了就是疯了...茵茵，你是唯一还能交流的人。告诉我真相。”
茵茵的嘴唇颤抖着，那些被药物压抑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仿佛又回到一年前的那个雨夜，看到晓雨惊恐的脸，听到杨洋的怒吼，感觉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我们...”她刚开口，突然注意到李明浩身后的窗户。一个白衣女子的身影一闪而过。
茵茵的呼吸骤然急促，她指着窗户：“她...她又来了！”
李明浩回头看去，什么也没有。“茵茵，冷静点。”
但茵茵已经蜷缩在椅子上，双手抱头，重复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会谈不得不终止。护士给茵茵注射了镇静剂，带她回房间休息。李明浩离开前，偷偷塞给主治医生一张纸条：“如果有任何变化，请联系我。我觉得事情远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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茵茵在药物作用下沉沉睡去，梦魇如期而至。
她站在一年前的那个丛林空地上，看着晓雨奔跑的背影。这次不同了，她发现自己能够移动，能够追逐。她拨开茂密的灌木，跟着那个白色的身影。
“晓雨！等等！”她喊道，声音在梦中显得异常清晰。
晓雨停下来，缓缓转身。她的脸不再是记忆中那般鲜活，而是呈现出死人的青灰色，眼睛是两个黑洞，但她的声音却异常平静：“为什么现在才来追我，茵茵？”
茵茵泣不成声：“我错了...我们都错了...那天我们应该...”
“不应该眼睁睁看着我被推倒？不应该看着我跑进暴雨中无人追赶？还是不应该隐瞒真相一年？”晓雨的每个问题都像一把刀子刺入茵茵的心脏。
“杨洋和周旭已经付出了代价，”晓雨继续说，声音突然变得冰冷，“阿妹失去了理智。陈龙...他最让我失望。”
茵茵抬头，惊讶地发现晓雨眼中流下两行血泪。
“他找到我的尸体，却没有报警，而是计划了这场复仇。但他不明白...”晓雨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死亡不是终点，而是一种开始。现在他困在了这里，和我一样。而你们...所有人都将困在这个轮回中，直到真相大白。”
茵茵惊醒，汗湿透了病号服。窗外天色已暗，房间里却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寒意。她转头看向床头柜，顿时屏住了呼吸——
上面放着一部老式手机，黑色的外壳上有几道明显的划痕。茵茵认得它，这是晓雨生前用的手机。
她的手颤抖着拿起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显示有一条新信息：
“想结束这一切吗？明天中午12点，酒店307房间。一个人来。”
茵茵的心脏狂跳。这是不可能的，那家酒店在事发后就已经关闭整顿，怎么可能去307房间？
又一条信息弹出：“不要告诉任何人。否则游戏将永远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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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茵茵出乎医护人员意料地平静配合。她乖乖吃药，参加团体治疗，甚至对护士露出了久违的微笑。没有人知道，她口袋里揣着那部不该存在的手机，等待着中午的来临。
11点30分，趁着交接班的混乱，茵茵溜出了精神病院。她穿着一件不知从哪偷拿的外套，兜里只有那部手机和一点点零钱。打车到郊外酒店的钱都不够，但她知道自己必须去。
站在路边，她正准备拦车，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她面前。车窗降下，驾驶座上是李明浩。
“上车吧，”他说，“我知道你要去哪里。”
茵茵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他。
李明浩叹了口气，拿出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条信息：“想知道你妹妹死亡的真相吗？中午12点，酒店307房间。”
“你也收到了？”茵茵难以置信。
李明浩点点头：“看来有人，或者有什么东西，希望我们都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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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比记忆中更加破败。大门上贴着封条，但侧门的一扇窗户已经被打破，仿佛有人提前来过。
他们悄无声息地进入酒店内部。走廊上的地毯散发着一股霉味，壁纸有些地方已经剥落。一切都静得出奇，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响。
307房间的门虚掩着，一股寒意从门缝中渗出。
李明浩推开门，房间里的景象让他们倒吸一口冷气。
房间被布置得和一年前一模一样——沙发摆放成那晚的位置，甚至桌上还放着吃剩的点心和水果，虽然已经腐烂发霉。最令人毛骨悚的是，五部手机整齐地排列在茶几上，屏幕都黑着。
“这...不可能...”茵茵颤抖着说。
突然，所有手机同时亮起，显示着同一个来电——晓雨的号码。
李明浩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接通了其中一部，按下免提。
熟悉的女声从听筒中传出，但这次不再平静，而是充满了痛苦和愤怒：
“你们以为那晚是开始，但其实很早就开始了。杨洋挪用的社团资金去了哪里？周旭的父亲为什么突然还清了债务？阿妹为什么能拿到那份梦寐以求的实习？而我...我发现了什么，以至于必须消失？”
茵茵的脸色变得惨白：“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电话里的声音突然变得阴冷：“那么让我提醒你们。”
房间的门突然砰地关上。灯光闪烁不定，温度骤降。在明灭的光线中，一个身影逐渐凝聚成形——是晓雨，但又不是她生前的样子。她的身体半透明，脸上是从未见过的狰狞表情。
“晓雨...”李明浩向前一步，声音哽咽，“妹妹...”
“别叫我妹妹！”身影厉声道，“你真的关心过我吗？还是只关心家族的名声？”
李明浩僵在原地，面露痛苦。
幽灵般的晓雨转向茵茵：“而你，我最信任的朋友，明明知道一切，却选择了沉默。”
茵茵跪倒在地：“对不起...我害怕...我们都害怕...”
“害怕失去优越的生活？害怕面对真相？”晓雨的声音充满了讽刺，“现在看看你们，比死还不如。”
突然，另一个身影在房间角落凝聚——是陈龙，他看起来和生前一样，只是面色苍白，眼神空洞。
“晓雨，够了，”他说，“复仇不是我们想要的。”
“不是你想要！”晓雨转身对他怒吼，“你和我一样困在这里，却还在为他们求情？”
陈龙悲伤地摇头：“我错了。我以为复仇能让我解脱，但现在我明白了，只有真相和原谅才能让我们都安息。”
他走向茵茵，伸出手。茵茵惊恐地后退，但陈龙的手穿过了她的身体，带来一阵刺骨的寒冷。
“告诉他们，茵茵，”陈龙轻声说，“告诉他们那晚之后发生了什么。不是你记忆中那些碎片，而是完整的真相。”
茵茵的呼吸变得急促，记忆如潮水般冲破药物的封锁，清晰得令人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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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那场暴雨之夜。
晓雨跑出小屋后，大家确实没有立刻追赶。但在半小时后，是茵茵最先提出去找她。
“雨太大了，她一个人不安全，”茵茵记得自己这样说，“我们应该去找她。”
杨洋和周旭不情愿地同意。陈龙则已经喝得半醉，瘫在沙发上。
他们分头寻找。茵茵沿着一条小径前进，不停地呼喊着晓雨的名字。闪电划破天空，刹那间照亮了整个山林。就在那一瞬间，茵茵看到了晓雨——她站在悬崖边，回头看了一眼，眼中满是绝望。
然后一脚踏空。
茵茵尖叫着冲过去，但为时已晚。她趴在悬崖边，看到下方汹涌的河水已经吞噬了晓雨的身影。
当其他人闻声赶来时，茵茵泣不成声地指着悬崖：“她...她掉下去了...”
杨洋的脸色瞬间惨白：“这...这是意外...但没有人会相信我们...特别是考虑到今晚的争吵...”
周旭接口道：“他们会认为是我们推下去的...我们会完蛋的...”
就连随后赶来的陈龙，看到这一幕后也陷入了沉默。
“我们得统一说法，”杨洋最终说，“就说她生气跑进森林，我们找不到她。绝对不能提悬崖的事。”
所有人都同意了，包括茵茵。恐惧战胜了良知，他们隐瞒了晓雨坠崖的真相，任由搜救队伍在错误的方向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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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至此，茵茵已泪流满面：“我们不是故意隐瞒...只是太害怕了...”
晓雨的幽灵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狰狞逐渐褪去，变回她生前的模样。她看向陈龙：“你一直不知道？”
陈龙摇头：“那晚我醉得厉害，只记得片段。我以为...我以为他们见死不救，没想到...”
李明浩插话道：“但为什么晓雨你会怨恨？这看起来确实是意外...”
晓雨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意外？哥哥，你还是那么天真。我为什么去悬崖边？因为有人把我引到那里！”
所有人大惊失色。
“那晚我跑出小屋后，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说茵茵受伤了需要帮助，”晓雨解释道，“我跟着声音来到悬崖边，却没有看到任何人。然后我感到背后被人推了一把...”
房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这意味着...”李明浩缓缓地说，“晓雨的死不是意外，而是谋杀。”
突然，酒店房间的门被猛地撞开。一个身影站在门口，手中拿着一个奇怪的装置，发出刺耳的噪音。幽灵晓雨和陈龙的身影开始闪烁不定，仿佛受到干扰。
“终于，”来人说道，“我找到了合适的频率。”
茵茵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阿妹？”
站在门口的确实是阿妹，但她与精神病院里那个呆滞的形象判若两人。她眼神清明，手中拿着一个类似收音机的设备，天线延伸出来，发出淡蓝色的光。
“很惊讶？”阿妹微微一笑，“假装精神失常是躲避‘她’的最好方法。同时让我有时间准备这个。”她举起手中的装置。
晓雨的幽灵发出愤怒的嘶吼，但在装置发出的噪音中，她的形象越来越模糊。
“那天晚上是我把你引到悬崖边的，晓雨，”阿妹平静地说，“也是我推了你。你知道得太多了，关于资金挪用，关于洗钱...你威胁要揭发所有人，包括我最爱的人。”
陈龙的身影突然凝聚起来，扑向阿妹，但在接触装置的瞬间被弹开，变得更加透明。
“你...”陈龙艰难地开口，“为什么...”
阿妹的笑容变得苦涩：“因为你啊，陈龙。我为你做了那么多，甚至帮你掩盖挪用公款的证据，但你眼里只有晓雨。那天晚上当她威胁要揭发一切时，我知道机会来了。”
她调整着手中的装置：“但我没想到，死亡不是结束。晓雨的怨念如此之强，竟然能够影响现实。所以我只好等待，准备，直到找到能真正消灭她的方法。”
阿妹转向茵茵和李明浩：“抱歉，你们看到了太多，不能留活口了。警方会认为你们是从精神病院逃出来，在这里同归于尽。”
装置发出的噪音越来越尖锐，晓雨和陈龙的身影几乎完全消失。茵茵感到一阵窒息，仿佛有无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明浩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老旧护身符——那是晓雨小时候送给他的。他猛地扯断绳子，将护身符扔向阿妹的装置。
一道强光闪过，伴随着刺耳的尖叫。当光芒消退，阿妹的装置已经冒烟报废。晓雨和陈龙的身影重新凝聚，比之前更加清晰实在。
阿妹惊恐地后退：“不可能...”
晓雨飘向她，眼中不再有愤怒，只有深深的悲哀：“你为了爱情杀了我，又为了自保折磨所有人这么久...最该解脱的是你，阿妹。”
晓雨伸出手，轻轻触碰阿妹的额头。没有愤怒，没有报复，只有一种深深的悲悯。
阿妹瞪大眼睛，然后缓缓软倒在地。她的呼吸平稳，脸上露出婴儿般的安详表情，仿佛陷入了无梦的沉睡。
晓雨转向陈龙，温柔地抚摸他的脸：“放下吧，阿龙。我也放下了。”
陈龙的身影开始发光，变得越来越透明：“对不起，我没能保护你...”
“我知道，”晓雨微笑着，“现在，安息吧。”
陈龙完全消失了，空气中只留下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
晓雨最后看向哥哥和茵茵：“也请你们放下。活着的人要继续活下去。”
李明浩泪流满面：“妹妹...”
但晓雨已经开始消散，最后化作点点光芒，消失在空气中。只有一句话回荡在房间里：
“真相大白，轮回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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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方后来发现了阿妹的日记，详细记录了她如何策划晓雨的“意外”，以及如何利用晓雨之死来控制知道资金挪用内情的其他人。阿妹醒来后彻底失去了记忆，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只能在一家疗养院中度过余生。
茵茵和李明浩配合警方完成了调查。令人惊讶的是，茵茵的精神状态逐渐好转，噩梦不再困扰她。她开始每周去探望阿妹，虽然对方已完全不认识她。
一年后的晓雨忌日，茵茵和李明浩一起来到那个悬崖边。河水在下方奔流不息，仿佛早已洗清所有罪孽。
“有时候我还是会想，”茵茵轻声说，“如果那晚我勇敢一点，立刻说出真相，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
李明浩摇摇头：“‘如果’是最无用的词。晓雨说得对，活着的人要继续活下去。”
他拿出一束白花，轻轻撒入河中。花朵在湍急的水流中打了个旋，随即被带走，消失在下游。
茵茵注视着远去的花朵，忽然瞥见对岸有两个模糊的身影——晓雨和陈龙手牵手，对她微微一笑，然后消失在山岚中。
这一次，茵茵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平静的释然。她轻声低语，话语随风飘散：
“安息吧，终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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