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青成那段清唱,像一颗投入深湖的石子,涟漪散去后,湖面终究恢复了平静。只是那声叹息,偶尔还会在寂静的午夜,若有若无地回响一下,然后迅速被身边人沉稳的呼吸声覆盖。
我和沈翊的关系,在那一夜之后,进入了一种新的稳态。不再是捕猎者与猎物的博弈,也不是暧昧不明的拉锯,而是一种踏实而紧密的联结。他依然忙碌,画像、案子占据了他大部分时间,但所有的间隙都被我填满。他会在我画室一待就是一下午,美其名曰“寻找灵感”,实则多半是累极了在一旁的沙发上补觉;我会在他熬夜分析案情时,端去一碗热汤,然后被他拉进怀里,下巴抵着我的发顶,指着屏幕上的线索絮絮低语。
那种感觉,像是漂泊已久的船,终于驶入了平静的港湾。风浪依旧在港外,但港内,只有温暖和安宁。
直到一个月后,我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接起,那边是莫青成经纪人焦急的声音。
“林小姐,冒昧打扰!青成他…他在录音棚晕倒了,现在在医院。他昏迷前,迷迷糊糊一直在念你的名字…我知道这很唐突,但能不能…请您过来一趟?”
我握着手机,愣住了。下意识地看向身旁正在翻看案卷的沈翊。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样,抬起头,用眼神询问。
我捂住话筒,简单说明了情况。
沈翊的眉头蹙了起来,沉默了几秒,然后合上案卷,站起身:“我陪你去。”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刺鼻。VIP病房外,经纪人看到我们,尤其是看到沈翊时,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意外,但还是连忙迎上来。
“医生说是过度疲劳加上低血糖,没什么大碍,已经醒了,就是精神不太好。”
我推开病房门。莫青成半靠在病床上,脸色苍白,手背上打着点滴。几日不见,他消瘦了不少,眼下有浓重的青黑,那股风流倜傥的劲儿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种易碎的病弱感。
看到我,他黯淡的眼睛里瞬间亮起一点微光,但当他看到紧随我身后进来的沈翊时,那点光又迅速黯淡下去,嘴角扯出一个虚弱的、自嘲的弧度。
“还是…把你惊动了。”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沙哑。
“感觉怎么样?”我走到床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死不了。”他笑了笑,目光却贪恋地落在我的脸上,像是要把我看进眼里去。然后,他转向沈翊,语气平静,“沈警官也来了。”
沈翊站在我身侧,微微颔首,态度疏离而礼貌:“听说莫先生身体不适,过来看看。”他的手,自然地搭在了我的腰侧,是一个无声却坚定的宣告。
莫青成的视线在那只手上停留了一瞬,睫毛颤了颤,再抬眼时,眼里已是一片近乎麻木的平静。
“谢谢。”他轻声说,然后看向我,“林夕,能…帮我倒杯水吗?”
我点点头,拿起床头的水壶。转身倒水的间隙,能感受到身后两个男人之间无声的、冰冷的对峙。
我把水杯递给他。他接过时,指尖无意间擦过我的手指,冰凉一片。
“那个纪录片…”他喝了一口水,忽然说,“项目停了。”
我有些意外。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找不到…想要的声音了。”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有些声音,独一无二,错过了,就再也找不到替代品了。”
病房里陷入一片死寂。他的话,像最后一声哀鸣,重重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沈翊搭在我腰侧的手,微微收紧了些。
就在这时,沈翊的手机响了,是局里的紧急电话。他走到窗边接听,简短地应了几句,挂断后走回来,脸色凝重。
“有紧急案情,我得马上回去。”他对我说,然后看了一眼病床上的莫青成,“莫先生好好休息。”
莫青成淡淡地点了点头。
沈翊低头在我额上印下一个轻吻:“结束我来接你。”
他离开后,病房里只剩下我和莫青成。空气仿佛变得更加凝滞。
良久,莫青成忽然开口,声音飘忽:“他很好。”
我没说话。
“比我…更配站在你身边。”他闭上眼,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那天晚上…对不起。还有…谢谢你来。”
他的道歉,为那晚河边的失态;他的道谢,为今天我肯来这一趟。这像是一种正式的、体面的告别。
“好好照顾自己。”我最终只能说出这句话。
他睁开眼,对我露出了一个极其苍白,却异常干净的笑容:“你也是。”
我离开病房时,没有回头。我知道,有些篇章,终于彻底翻过去了。
走到医院门口,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我眯起眼,看到沈翊的车还停在原地。他靠在车边,并没有先走,而是在等我。
我快步走过去。
他替我拉开车门,在我坐进副驾时,他俯身,仔细地帮我系好安全带。动作轻柔,没有丝毫刚才在病房里的冷硬。
“解决了?”他问,声音平稳。
“嗯。”我点点头。
他看着我,伸手轻轻拂开我额前被风吹乱的一缕头发,目光深邃而温暖:“回家?”
“回家。”我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
车子平稳地驶入车流。电台里流淌着舒缓的音乐,阳光透过车窗,暖洋洋地洒在身上。
那些惊心动魄的博弈,那些酸涩甜蜜的醋意,那些深夜的回声,最终都沉淀为了此刻掌心真实的温度。
心火燎原过后,留下的不是灰烬,而是足以温暖余生的、平静而坚定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