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所适从

激烈的情绪如暴风雨般席卷而过，留下的是一片狼藉的平静，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带着痛楚与释然的湿意。云瑶那句“算了，不怨你了”像一道分水岭，将前世的纠葛暂且封存，却也使得当下的空间变得微妙而空旷。

两人不再言语，棋局显然无法再继续。残局凌乱地散布在枰上，如同他们刚刚理清又依旧纷乱的过往。烛火因为灯花未剪而略显昏暗，在彼此的脸上投下摇曳的、模糊的光影。

云瑶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不仅仅是精神上的，还有身体上的。

方才情绪激动，耗费了她太多心力，此刻松懈下来，重伤初愈的身体便有些支撑不住，她下意识地抬手，用指尖轻轻按揉着依旧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眼帘低垂，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脆弱的阴影。

李沉舟注意到了她这个小动作。

他的目光落在她纤细的手指和微蹙的眉心上，前世他或许会认为这是矫揉造作。

但此刻，知晓了她前世遭遇和如今处境后，这点细微的脆弱，在他眼中有了截然不同的意味。

那是一种真实的、惹人怜惜的疲惫。

他沉默地站起身，走到一旁的红泥小炉边。

炉上坐着一直温着的清水，本是备着沏茶用的。

他取过一只干净的白玉盏，并非常用的茶盅，注入半盏温水，然后走回棋枰旁，将玉盏轻轻推到云瑶面前。

李沉舟喝点水。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却褪去了之前的冷硬和探究，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平和，甚至是一丝极淡的、几乎不存在的关怀。

云瑶微微一愣，抬眼看他。

逆着光，他高大的身影显得有些模糊，脸上的神情看不真切，但那只推过来的白玉盏，以及盏中微微荡漾的、清澈的温水，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

指尖触碰到微温的盏壁，那温度透过皮肤，似乎稍稍驱散了一些体内的寒意。

她小口啜饮着，温润的水流滑过干涩的喉咙，确实让她感觉舒服了些许。

云瑶多谢。

她低声道，声音轻得像羽毛。

李沉舟没有回应，只是重新坐回她的对面。

他没有再看她，目光落在凌乱的棋盘上，仿佛在研究那未尽的残局，又仿佛只是需要一个视线落脚的地方。

室内再次陷入寂静，却不再是之前那种令人窒息的紧绷，而是流淌着一种……古怪的、黏稠的平静。

空气中弥漫着檀香的余韵、墨汁的味道，还有彼此身上清冽又陌生的气息。

云瑶放下玉盏，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盏壁上摩挲。

她能感觉到李沉舟的视线虽然未直接落在她身上，但那存在感却无比强烈。

这个男人，是她两世痛苦的间接根源之一，方才她还对他恨意汹涌，此刻却坐在这里，接受了他递来的一盏温水。

这种转变，让她心头涌起一种荒谬而又难以言喻的感觉。

李沉舟同样心绪不宁。

他习惯于掌控一切，算计人心，却从未有过如此刻这般……无所适从。

面对她汹涌的恨意，他尚可应对，但面对她此刻这沉默的、带着疲惫的平静，以及那偶尔流露出的、连她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脆弱，他竟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她放在桌上的手。

那双手，白皙、纤细，指如削葱，与他记忆中前世那双总是紧张地绞着帕子、或是冰凉地执着棋子的手重叠，却又似乎不同了。

少了几分惊惶，多了几分沉静的力量。

鬼使神差地，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又低哑了几分：

李沉舟你的手……如今执棋，很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