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那金碧辉煌、却令人窒息的大殿,冰冷的空气夹杂着漫天雪花扑面而来,竟让人有种重新活过来的错觉。宫灯在风雪中晕开一团团昏黄的光,勉强照亮脚下被迅速覆盖的白玉阶。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空旷的宫道上。靴子踩在初积的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是这寂静夜里唯一的节奏。
云瑶拢紧了身上那件玄色大氅,上面似乎还沾染着大殿内龙涎香的余味,让她感到一阵不适。
脑海中回荡着皇帝最后的咆哮,那毫不掩饰的猜忌与刚愎,像一块寒冰堵在心口。
她为那些前线将士感到不值,为李沉舟的隐忍感到压抑,也为云家未来的处境感到深深的忧虑。
李沉舟走在她前方半步,背影在风雪中显得愈发挺拔,却也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
方才宴席上,他依旧饮下了皇帝“特意”为他准备的御酒,此刻,那熟悉的、阴寒的毒性开始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沿着经脉缓缓游走,侵蚀着他的内力与体温。他强忍着喉间的痒意,却终究还是忍不住,发出一阵低沉的、压抑的咳嗽声,肩背微微震动。
云瑶立刻上前一步,扶住他的手臂,触手之处,隔着衣料都能感到一种不正常的寒意。
云瑶你……
她眼中满是担忧,那毒酒她虽未亲尝,但看他此刻情状,便知绝不好受。
李沉舟停下脚步,侧过头,对她摇了摇头,唇边甚至努力牵起一丝惯常的、令人安心的微笑。
只是这笑容在苍白的面色和漫天飞雪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脆弱。
李沉舟无妨,老毛病了。
他的声音因咳嗽带着些许沙哑,却依旧试图安抚她。
风雪更大了些,鹅毛般的雪片簌簌落下,很快便在他的发间、肩头积了薄薄一层,也将云瑶如鸦羽般的青丝染上星白。远远望去,两人竟像是就这样并肩走到了白头。
李沉舟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被风雪模糊了的精致轮廓,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与仍未散去的愤懑。他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拂去她发梢的一片雪花,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珍重的意味。
云瑶朝廷若一味委曲求全,示弱于人,北荒狼子野心,岂会真心议和?
云瑶终于忍不住,将心中的困惑与不甘问出了口,声音在风雪中有些飘忽,
云瑶陛下……他为何要如此?自毁长城,难道就能换来太平吗?
她不明白,为何坐拥江山之人,眼光竟能如此短浅,心胸竟能如此狭隘。
李沉舟沉默着,他的目光越过宫墙,望向北方,那是北疆烽火连天的方向,眼神深邃如同眼前的雪夜。他何尝不知这是饮鸩止渴?何尝不痛心?
良久,云瑶抬起头,雪花落在她浓密的睫毛上,瞬间融化,如同晶莹的泪滴。
她望着他苍白而隐忍的侧脸,望着这个明明拥有颠覆乾坤之力,却甘愿束缚自身、饮下毒药的男人,一个盘旋在她心头许久的问题,终于冲口而出,清晰得划破了风雪:
云瑶李沉舟,你有想过……反抗吗?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凝滞。
这句话,石破天惊。不再是关于朝廷策略的议论,而是直指那至高无上的皇权,直指他们之间那最敏感、最禁忌的核心。
李沉舟拂去她发丝雪花的手微微一顿。他缓缓收回手,重新负于身后,握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抵御着体内肆虐的寒意,也抵御着内心因她这句话而掀起的滔天巨浪。
他低头,对上她那双清澈而勇敢的眼眸。那里面没有怂恿,没有狂热,只有一种基于对现实清醒认知后的、纯粹的询问,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反抗?
这两个字,在他心底埋藏了太久太久,久到几乎要与那寒毒融为一体,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他没有立刻回答。风雪呼啸着卷过宫道,将他的沉默拉得很长,很长。只有那偶尔压抑不住的、低沉的咳嗽声,证明着这场无声交锋的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