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十九年正月十五,京城的元宵夜被满城灯火裹得温热。朱雀大街自暮色降临便没了片刻清净,檐角的走马灯转着彩画,把 “三英战吕布” 的故事映在青石板上;巷口的兔子灯缀着绒球,被穿棉袄的孩童攥在手里,跑起来时像团蹦跳的雪团;更有那世家子弟定制的荷花灯,灯壁薄如蝉翼,烛火一燃,花瓣上的金线便似活了般,在夜色里漾着柔光。
沈玉容站在 “玲珑阁” 花灯铺前,指尖轻轻拂过一盏描金走马灯的木架。她今日换了身月白绫袄,外罩件水绿长衫,鬓边只簪了支珍珠簪子,褪去了往日打理生意时的锐利,倒添了几分豆蔻少女的温婉。身后的侍女青黛捧着账本,小声念着:“姑娘,这玲珑阁的走马灯今日已卖了八十盏,比昨日多了三成,隔壁张记的荷花灯更俏,听说预定都排到了明年。”
沈玉容点点头,目光却越过灯铺,落在不远处一对买灯的母女身上。那妇人正给女儿调整兔子灯的提绳,笑着说:“慢些跑,别摔着,娘还等着跟你一起点灯笼呢。” 小女孩脆生生应着,伸手搂住妇人的腰。这一幕落在沈玉容眼里,让她指尖微颤 —— 曾几何时,她母亲也这样盼着她回家,盼着能和她一起过个团圆节………
“姑娘,咱们再往前走走?前面还有家做宫灯的老字号,听说今年出了新样式。” 青黛的声音拉回沈玉容的思绪。她收回目光,压下心底的酸涩,笑道:“好,去看看。”
两人刚转身,就见街对面一阵骚动。几个挑着货担的小贩急着赶去夜市,高声喊着 “让让,让让”,人群顿时像潮水般涌过来。沈玉容下意识攥紧青黛的手,可人流太过汹涌,不过瞬息,她便感觉手心一空 —— 青黛被挤到了对面的巷口,隔着攒动的人头,只能朝她焦急地挥手。
“青黛!” 沈玉容急得喊出声,伸手想冲过去,却被身边的人推得一个趔趄。她踉跄着后退,手中的账本 “哗啦” 一声掉在地上,不等她去捡,整个人便撞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
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松墨香,不是商户常有的脂粉气,也不是武将身上的汗腥味,清清爽爽的,让人莫名心安。沈玉容慌乱地抬头,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眸里 —— 那人穿着藏青锦袍,腰间系着玉带,玉带上挂着枚白玉佩,正是前几日在朝堂上,她随父亲镇北侯觐见时,见过一面的靖安王萧煜。
“姑娘当心。” 萧煜的声音温和,扶着她胳膊的手力度恰到好处,既稳了她的身形,又不失分寸。他低头看向地上的账本,目光在那些记录着花灯销量、价格的字迹上扫过,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恢复了沉稳,弯腰帮她捡起账本,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姑娘的账本,可别丢了。”
沈玉容这才回过神,脸颊瞬间涨红,连忙挣开他的手,屈膝行礼:“民女沈玉容,见过靖安王殿下。方才失礼,还望殿下恕罪。”
“免礼。” 萧煜抬手扶起她,目光落在她焦急的神色上,又朝对面巷口望了望,“姑娘是在找同伴?”
沈玉容点头,声音带着几分急切:“是,我的侍女被人流冲散了,就在对面巷口,可我……” 话没说完,又一阵人潮涌来,她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萧煜适时地往她身前站了站,挡住了拥挤的人群。
“此处人流杂乱,姑娘独自寻人多有不便。” 萧煜轻摇折扇 —— 虽是元宵夜,天气尚寒,可他这动作却不显突兀,反倒透着几分从容,“本王略识此处地形,不如陪姑娘一同寻找,也好有个照应。”
沈玉容有些犹豫。她虽与萧煜有过一面之缘,可毕竟男女有别,深夜同行终究不妥。可转念一想,青黛一个小姑娘在巷口,万一遇到歹人,后果不堪设想。再者,靖安王乃皇室宗亲,品行端正,想来不会有失礼之举。她咬了咬唇,屈膝道:“多谢殿下相助,民女感激不尽。”
萧煜微微颔首,侧身做了个 “请” 的手势,两人并肩往巷口走去。因着人流拥挤,萧煜刻意放慢脚步,走在靠街心的一侧,将沈玉容护在里侧。沈玉容察觉到他的细心,心中泛起一丝暖意,忍不住偷偷打量他 —— 月光落在他侧脸,勾勒出清晰的下颌线,他的目光平视前方,偶尔遇到行礼的百姓,会温和地点点头,没有半分王爷的架子。
“姑娘今日来灯市,是为赏灯?” 萧煜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沈玉容回过神,如实答道:“回殿下,民女是想借灯市看看京城的民生。沈家近日想拓展手工艺生意,需知百姓偏好与购买力,才能定下心仪的品类。” 她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玲珑阁,“方才看这家的走马灯销量甚好,可知百姓偏爱有故事性的物件;而张记的荷花灯虽贵,却也供不应求,可见京城尚有不少家境殷实之人,愿意为精致之物买单。”
萧煜闻言,眼中露出几分赞赏。他原以为沈玉容只是个寻常侯府小姐,没想到竟有这般商业眼光,还能从花灯销量联想到民生需求。他看向沈玉容,语气多了几分认真:“姑娘所言极是。就说那张记的荷花灯,掌柜的姓张,三代都是做灯的匠人。往年冬日苦寒,他家常常断炊,今年灯市兴旺,他家不仅能安稳过冬,还雇了两个学徒,也算是给邻里添了生计。”
沈玉容心中一动。她现代做企业时,最看重的就是产业链共赢,没想到萧煜身为王爷,竟也这般关注底层手工艺人的生计。她忍不住说道:“殿下心系百姓,令人敬佩。其实若能将这些零散的手工艺人整合起来,由世家或官府牵头,统一采购材料、统一定价,既能避免中间商压价,保证匠人收益,也能规范品质,让百姓买到放心的物件。长久下来,不仅能扶持民生,还能让京城的手工艺越发兴旺。”
这番话出口,萧煜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沈玉容。烛火映在她脸上,能看到她眼中闪烁的光芒,那不是少女怀春的柔情,而是对事业、对民生的热忱。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 —— 既有大家闺秀的端庄,又有商人的敏锐,更有一颗关注百姓的心。他轻笑道:“姑娘所思,竟与本王不谋而合。本王近日正愁如何帮扶这些手工艺人,姑娘这番话,倒是点醒了本王。”
沈玉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殿下过誉了,民女只是随口说说,谈不上点醒。”
两人说话间,已走到巷口。青黛正站在一棵老槐树下,踮着脚往这边望,看到沈玉容,立刻跑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姑娘!我真无能,竟跟您走散了!”
“快起来,没事就好。” 沈玉容连忙扶起她,又指了指萧煜,“还不快见过靖安王殿下,方才多亏殿下相助,咱们才能重逢。”
青黛这才看清萧煜,吓得又要下跪,萧煜抬手拦住:“不必多礼,举手之劳罢了。” 他看了看天色,月光已升到中天,“夜色不早,姑娘还是早些回府为好,灯市虽热闹,却也难免有宵小之辈。”
沈玉容点点头,屈膝行礼:“今日多谢殿下,民女告辞。”
她刚要转身,萧煜却忽然叫住她:“沈姑娘。”
沈玉容回头,见萧煜从随从手中接过一盏莲花灯。那灯是手工做的,灯壁上刻着层层叠叠的莲花,花瓣边缘描着银线,灯座上还系着一根天青色的流苏。萧煜提着灯走到她面前,烛火在灯壁上跳动,映得他眼中也似有光:“今日相遇便是缘分,这盏灯送与姑娘。此灯乃本王昨日亲手所制,灯壁上的莲花,取‘出淤泥而不染’之意,也愿它能护你岁岁安康,所求皆得。”
沈玉容愣住了。她看着那盏莲花灯,又看向萧煜温和的眼神,心中忽然泛起一阵涟漪。这盏灯不同于市面上的精致华贵,却带着手工制作的温度,尤其是萧煜那句 “亲手所制”,让她脸颊又热了起来。她伸手接过灯,指尖不小心碰到萧煜的手指,两人都顿了一下,又迅速收回手。
“多…… 多谢殿下厚赠,民女定当珍藏。” 沈玉容的声音有些发颤,她紧紧握着灯柄,天青色的流苏在她手边轻轻晃动。
萧煜看着她泛红的耳尖,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又恢复了沉稳:“姑娘快回府吧,路上小心。”
“是,殿下也请保重。” 沈玉容屈膝行了一礼,带着青黛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她忍不住回头,见萧煜还站在原地,提着一盏与她同款的莲花灯,正望着她的方向。四目相对,沈玉容连忙转回头,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
青黛跟在她身后,小声打趣:“姑娘,靖安王殿下待您可真好,还把亲手做的灯送您呢。”
沈玉容瞪了她一眼,可嘴角却忍不住上扬。她低头看着手中的莲花灯,烛火映在灯壁上,莲花的影子落在她的衣襟上,暖融融的。她想起萧煜谈及民生时的认真,想起他护着她避开人流的细心,想起他送灯时眼中的温柔,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 或许,这个朝代,不仅能让她实现沈家复兴的心愿,还能让她找到一份不一样的温暖。
夜色渐深,灯市的喧嚣依旧,可沈玉容的心中,却似有一盏灯被点亮,暖得让她忍不住加快脚步,想要把这份突如其来的悸动,悄悄藏进心底,慢慢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