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打伞

严浩翔拿着那瓶草莓牛奶，指尖能感受到玻璃瓶壁沁出的冰凉水汽，却仿佛有什么东西烫了一下他的心尖。

他抬起眼，对上林昕微那双亮晶晶的、带着一丝紧张和期待的眼睛。

严浩翔“……笨蛋。”

他几乎是嘟囔着说出了这两个字，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与其说是骂人，不如说是一种无措的掩饰。

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飞快地把牛奶塞进书包最里层，然后拎起书包，又一次近乎仓促地转身走了。

但这一次，林昕微没有感到失落。

她看着他几乎是同手同脚、略显僵硬的背影，嘴角忍不住高高扬起。

他没有拒绝！

他甚至……好像有点害羞？

周末，林昕微真的在家捣鼓起了巧克力曲奇。

她对着菜谱，手忙脚乱，面粉糖粉撒了一厨房，烤出来的第一批成品边缘焦黑，中间却还有点软塌塌，味道一言难尽。

她看着那盘卖相凄惨的曲奇，有点沮丧，但还是精心挑了几块看起来最完整的，用干净的食品袋装好。

周一，她怀着忐忑的心情，趁课间操教室没人，飞快地把那小袋曲奇塞进了严浩翔的桌肚里。

还附带了一张小纸条，上面画着一个哭丧着脸的小人，旁边写着：

林昕微【失败品……尝一口就好，千万别勉强！】

一整个上午，林昕微都心不在焉，眼神时不时瞟向严浩翔的方向。

他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冷着脸听课，面无表情地写作业。

直到下午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

林昕微坐在看台上，看着远处男生们打篮球。

忽然，一个身影在她旁边隔了一个座位的位置坐了下来。

是严浩翔。

他额角带着微微的汗湿，气息还有些不稳，似乎是刚跑完步。

他没有看她，目光望着远处的篮球场，仿佛只是随意找了个地方休息。

然后，林昕微看到他极其自然地从校服口袋里掏出那个她熟悉的食品袋，从里面拿出一块边缘焦黑的曲奇，面无表情地送进嘴里，咬了一口。

林昕微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紧张地观察着他的表情，生怕看到一丝嫌弃或不适。

严浩翔咀嚼的动作停顿了一瞬，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随即又很快松开。

他继续面无表情地、缓慢地、一口一口地将那块看起来就很失败的曲奇吃了下去。

吃完一块，他顿了顿，竟然又伸手从袋子里拿出了第二块。

林昕微“别！”

林昕微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脸一下子红了。

林昕微“那个……不好吃就别吃了……”

严浩翔的动作停住，终于侧过头来看她。

他的目光在她泛红的脸颊上停留了一秒，然后移开，声音依旧平淡，却似乎藏着一丝极细微的笑意（或许是她的错觉？）：

严浩翔“……还行。”

说完，他还是把第二块曲奇也吃完了。

然后，他把食品袋仔细折好，重新放回口袋，站起身，什么也没说，又走回了操场。

林昕微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涨得发酸，又甜得发烫。

他只是说了“还行”两个字。

她却觉得，比得了全世界最高的夸奖还要开心。

从那以后，林昕微的“厨艺”尝试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虽然失败率依然很高，但严浩翔似乎成了她唯一的、也是最忠实的（？）品尝者。无论她做出什么奇怪味道的东西，他都会面不改色地吃完，然后给出言简意赅的评价：

严浩翔“甜了”

严浩翔“糊了”

严浩翔“……还行”

这种古怪的“投喂-品尝”模式，成了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仪式。

——

天气逐渐转凉，秋意渐浓。

这天放学，忽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

林昕微没带伞，站在教学楼门口有些发愁。

学生们陆续被家长接走，或者和同学拼伞离开。

人渐渐少了。

严浩翔也没走，他站在不远处的屋檐下，看着雨幕，侧影清冷。

林昕微正想着要不要冒雨冲回去，一把黑色的、看起来有些旧却干净的长伞，被一只修长的手递到了她面前。

她惊讶地抬头，对上严浩翔没什么表情的脸。

严浩翔“拿去。”

他言简意赅，目光看着别处。

林昕微“那你呢？”

林昕微问。

严浩翔“我等人。”

他回答得很快，几乎不假思索。

林昕微知道他在说谎。

他从来不会等谁。

她的心又像是被轻轻撞了一下。

她接过那把还带着他掌心微温的伞，小声说：

林昕微“谢谢……那，明天还你。”

严浩翔“嗯。”

严浩翔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单音音节。

林昕微撑开伞，走入雨中。

走了几步，她忍不住回头。

严浩翔还站在原地，雨丝打湿了他额前的碎发和肩膀。

他看着雨，眼神有些空茫，仿佛又变回了那个被整个世界遗忘的孤独少年。

林昕微的心猛地一揪。

她停下脚步，犹豫了几秒，然后转身又跑了回去。

严浩翔看着去而复返的她，眼中露出一丝疑惑。

林昕微把伞往他那边挪了挪，伞不大，勉强能遮住两个人，但中间不可避免地留下了一道缝隙。

她的脸颊有些发烫，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

林昕微“雨……雨好像有点大……要不，我们一起走到路口？”

严浩翔愣住了。

他看着她被雨水微微打湿的刘海，看着她亮晶晶的、带着紧张和真诚的眼睛，又看了看那把悬在他们中间、小小的伞。

空气安静了几秒，只有雨点打在伞面上的沙沙声。

终于，他几不可查地、向她这边挪动了一小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那道缝隙消失了。

他的手臂偶尔会不小心碰到她的，带来一丝微凉的触感和瞬间的僵硬。

严浩翔“……嗯。”

他又发出了一个单音，声音比刚才哑了一些。

两人并肩，沉默地走在湿漉漉的雨中，共享着这一方小小的、与世隔绝的天地。

伞很小，他刻意地将伞倾向她那边更多，自己的另一边肩膀很快被雨水淋湿。

林昕微注意到了，心里又暖又涩。

她想把伞推过去一点，却又不敢贸然动作，怕打破这难得的、脆弱的亲近。

走到分岔路口，雨势小了一些。

林昕微“我……我从这边走了。”

林昕微把伞递还给他，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两人都迅速缩回手。

严浩翔“嗯。”

严浩翔接过伞，伞柄上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温度。

林昕微朝他挥挥手，转身快步跑进了蒙蒙细雨中。

严浩翔撑着伞，站在原地，久久地看着她消失在巷口的背影。

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他脚边晕开一圈圈涟漪。

他慢慢抬起刚才碰到她的那只手，指尖微微蜷缩，仿佛想要留住那转瞬即逝的暖意。

冰冷的雨似乎也不再那么令人厌烦了。

秋雨淅沥，共享的伞下，距离在无声无息间缩短。

冰冷的孤岛，似乎终于愿意，让另一艘小船短暂地靠近停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