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老底

秦五的嘴角，就在覃月的身影即将消失在殿门拐角的那一瞬，极其细微地、向上勾起了一个弧度。那笑容极淡，转瞬即逝，如同冰面上一闪而过的微光。没有嘲讽，没有怒意，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玩味和一丝仿佛看透宿命般的了然。仿佛眼前这出因她而起的闹剧，不过是一场早已预知结局、值得玩味片刻的折子戏。

直到覃月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殿内那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才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只留下沉重的余韵和压抑的呼吸声。

李淮南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余怒，脸上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的、带着歉意的笑容，转身朝着秦五深深一揖，姿态放得极低：“尊者息怒！实在……实在是下官管教无方，平日过于纵容，这才助长了覃月这丫头刁蛮任性、不知天高地厚的风气！竟敢当众顶撞尊者，拒受圣山恩典！简直是……是朽木不可雕！下官惭愧万分！还望尊者海涵，莫要因此等顽劣之徒，而对我东宁府其他弟子失了期许！”他语气恳切，甚至带着一丝惶恐，显然对秦五的反应极为忌惮。

秦五的目光终于从殿门处收回，落在一脸惶恐请罪的李淮南身上。他脸上那丝玩味的笑意并未完全散去，反而更深了些许，摆了摆手，玄色的袖袍带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气流。

“宫主言重了。”秦五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喜怒，“少年心性，桀骜不驯者，所在多有。我元初山，亦非强掳良才之地。”他话语顿住，目光扫过殿中尚自惊魂未定、神情各异的众人，尤其在孟川、梅元知等人身上略作停留，最后又落回李淮南脸上，话锋悠然一转：

“覃月之事，暂且搁置。强扭的瓜不甜，元初山自有章程。倒是宫主方才提及的‘陷落大戏’……本尊者，颇有些兴趣。不若，先来谈谈这个？”

李淮南闻言，心头猛地一松！只要秦五尊者不立刻追究覃月的抗命之罪，事情就还有转圜余地！他连忙收敛心神，脸上重新堆起恭敬的笑容：“是！是！下官正欲向尊者禀报此事详情！此计虽险，却是我东宁府得以保全的关键！”

当下，李淮南不敢怠慢，连忙将覃月如何设计、如何利用幻术伪装梅元知之死混入天妖门、如何从笑笑李口中套出“妖星引”屠城计划、又如何提出“将计就计”上演一场“东宁府陷落”大戏以诱敌深入、最终联合玉阳宫及世家力量一举歼灭妖王笑笑李及其党羽的经过，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讲述了一遍。

李淮南口才极佳，描述得绘声绘色。讲到覃月面对妖王笑笑李时那番惊天地泣鬼神的“胡汉三”马屁，以及她一本正经强调自己“关门开窗扫地端茶样样精通”时，饶是秦五那深不见底的城府，也不禁微微动容。

“胡汉三？英俊帅气无敌裤衩哥？”秦五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令人啼笑皆非的名字，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最终竟发出一声极低、却清晰可闻的轻笑，“呵……哈哈哈……”他摇着头，眼中流露出一丝真切的、毫不掩饰的愉悦和惊奇，“有趣！当真是……有趣！不愧是覃月啊！这丫头，总能做出些出人意表之事。临危不乱，胆大心细，更难得是这份……古灵精怪，视妖王如无物的心性！好！甚好！”

秦五的笑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让殿内原本压抑紧绷的气氛瞬间缓和了许多。孟仙姑、云万海等人见状，心中大石落地，脸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连一直紧绷着脸的晏烬，紧握刀柄的手指也微微松开了些。

李淮南见秦五对覃月的“壮举”如此欣赏，心中更是大定，连忙趁热打铁，顺着秦五的话头，以一种带着长辈无奈又宠溺的口吻，开始细数覃月平日里在东宁府的种种“劣迹”：

“尊者您有所不知啊！”李淮南仿佛找到了倾诉对象，苦笑着摇头，“这丫头，本事是有的，闯祸的本事更大！天赋异禀？那是老天爷赏饭吃！可这性子……唉，简直就是个活祖宗！关不住！根本关不住！”

他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

“就说修行吧！让她去传功堂听课？好嘛！去了也是浑水摸鱼！要么趴在最后排呼呼大睡，口水流了一桌子！要么就偷偷溜出去，跑去后山逮兔子掏鸟窝！气得传功长老胡子都翘起来了！最后没办法，只能让她爱干嘛干嘛去，反正她看一遍就会，练一遍就精！你说气人不气人？”

秦五听得饶有兴致，嘴角含笑，示意他继续。

“还有！”李淮南越说越来劲，“这丫头不知从哪儿捡了只刚断奶的小老虎崽子回来！毛茸茸的，跟个大猫似的。非要养在玉阳宫里！取了个名儿叫‘大白’！好家伙，这小东西可不得了，仗着有她撑腰，整天在宫里耀武扬威！不是把药圃里长老精心培育的灵药当猫薄荷啃了，就是追着负责洒扫的杂役弟子满山跑，弄得鸡飞狗跳！覃月倒好，护犊子护得紧！谁要说一句‘这老虎太野性，恐伤及无辜’，她能跟你急眼！”

“这还不算完！”李淮南一拍大腿，仿佛想起了更头疼的事，“前些日子，也不知她哪根筋搭错了，又去集市上买回来一只大白鹅！那鹅，喙比刀子还利，叫起来嗓门震天！她给取名叫‘小白’！这下好了，宫里更热闹了！一虎一鹅，简直就是一对活宝冤家！‘大白’想扑‘小白’，‘小白’就伸着脖子‘嘎嘎’叫着追着‘大白’啄！追得那老虎崽子嗷嗷叫，满院子乱窜！羽毛虎毛乱飞！覃月就在旁边焦急劝说！”

他模仿着覃月当时的语气，惟妙惟肖：“‘大白！小白！你们别闹啦，要好好相处，谁表现好，就加餐！’您听听！这像话吗？！”

殿内众人想起那鸡飞狗跳的场景，都忍不住掩嘴低笑起来。连一直冷着脸的晏烬，嘴角都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李淮南无奈地摊手：“最离谱的是，这丫头还特别护食！哦不，护鹅！天天提防着厨房的人把她的小白给炖了！睡觉都要把那大白鹅抱进自己屋里，搂着睡！说是怕半夜被人偷走！您说，这……这成何体统嘛！”他摇着头，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但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宠溺和纵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