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型飞船的引擎发出平稳的嗡鸣，像一只掠过黑夜的蝙蝠，朝着木星的方向飞去。林夏靠在舷窗上，看着月球背面那片逐渐缩小的光晕，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父亲日志的边缘。纸张的粗糙感让她想起小时候，父亲总喜欢用这种泛黄的纸给她画宇宙飞船，说“真正的秘密都藏在摸得到的痕迹里”。
“我们要去木卫二，”女人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她正在调试飞船的隐身系统，“那里有联盟早年建立的冰下观测站，理论上还能启动。织网工的探测器在强磁场环境下会失效，木星的辐射带能暂时掩护我们。”
林夏抬眼：“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的动作顿了顿，似乎这个问题让她有些意外。“苏晴，”她报出名字，语气没什么波澜，“联盟安全部三级特工，负责‘织网工接触项目’的外围监控。”
“你为什么要叛逃？”林夏追问，“如果只是害怕，你大可以继续执行命令。”
苏晴的手指在控制台上停了半秒，屏幕的蓝光映在她眼底，像结了层薄冰。“五年前，我有个搭档，”她声音放低了些，“我们一起押送过一批‘实验品’——其实就是从殖民星抓来的流民，说是要送给织网工当‘意识载体’。飞船在跃迁时出了故障，我们被迫降落在一颗废弃的采矿星。”
她顿了顿，像是在回忆某种难以言说的画面。“织网工的丝线穿透了飞船外壳，那些流民……他们的意识被抽出来时，身体会保持活着的样子，但眼睛会变成银色，像塞满了星尘。我搭档为了救一个孩子，被丝线缠住了。”
苏晴的喉结动了动：“他最后看着我，说‘这些东西根本不是文明，是宇宙的寄生虫’。然后他就……变成了织网工的一部分，跟着那些丝线飘走了。”
林夏沉默了。她想起K-712上那些暗红色的液体，想起父亲日志里“它们来了”的潦草字迹，突然明白苏晴眼底的冰不是冷漠，是冻住的恐惧。
飞船进入木星轨道时，林夏突然发现控制台的通讯器在微微震动，屏幕上跳出一串微弱的信号波纹，和734号卫星发出的脉冲有几分相似，只是频率更低，像沉在深海里的心跳。
“这是什么？”她指着屏幕。
苏晴皱眉调阅数据，脸色渐渐变了：“是从木卫二冰层下传来的……频率很古老，像是……人类还没掌握超光速通讯时用的加密波段。”
她们把飞船藏在冰下观测站的废弃 docking 通道里。观测站建立在冰层以下三公里，墙壁上结着厚厚的白霜，应急灯在头顶闪烁，投下忽明忽暗的光。走廊尽头的档案室大门上着密码锁，苏晴用联盟特工的权限破解了三次才打开。
档案室的中央放着一台老式量子计算机，屏幕已经暗了，但主机还在微微发热。林夏试着接入电源，屏幕突然亮起，跳出一行乱码，随后自动重组，变成了一段视频。
视频的画面很模糊，拍摄者似乎在剧烈晃动。镜头里能看到一个穿着白色防护服的男人，脸被头盔挡住了，只能看到他胸前的编号：A-017。背景是一片冰原，远处有个巨大的金属结构，像是被冰层半掩埋的塔。
“这里是‘零号实验场’，”男人的声音透过头盔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我们在冰层下发现了这个……它不是自然形成的。”
镜头转向那个金属塔，塔身布满了螺旋状的纹路，和织网工的丝线有惊人的相似，但更古老，更粗糙，像是用原始的金属锻造的。“塔身的物质分析显示，它的年龄超过了百亿年，比银河系还老。更诡异的是，它在发出某种信号，像是在……警告？”
男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镜头晃得更厉害了。“织网工的探测器来了……它们好像很怕这个塔……”他的声音变得急促，“如果有人看到这段视频，记住坐标：北纬47.2度，冰层下12公里……这东西可能是……”
视频突然中断，屏幕变回一片漆黑。
林夏和苏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比银河系还古老的金属塔？织网工在害怕它？
“北纬47.2度……”苏晴打开观测站的地图，“从这里过去，要穿过冰下裂谷，那里的冰层不稳定，可能有暗河。”
她们穿上防寒服，带着便携探测器出发。冰下裂谷比想象中更危险，脚下的冰层时不时发出开裂的脆响，远处传来暗河流动的轰鸣声。探测器突然发出警报，屏幕上显示前方有强烈的能量反应。
转过一道冰壁，她们看到了视频里的金属塔。
它比画面中更庞大，塔身的螺旋纹路在黑暗中泛着微弱的银光，像是刻在金属上的星河。塔的底部有个洞口，像是被某种力量硬生生砸出来的，里面黑黢黢的，深不见底。
“信号就是从里面发出来的，”林夏举着探测器，“和刚才在飞船上收到的频率完全一致。”
苏晴从背包里拿出照明弹，拉开保险栓扔了进去。光亮瞬间照亮了洞口内部——里面不是空的，而是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金属丝，像一张巨大的网，网的节点上挂着一些东西，在光线下反射出微弱的光泽。
是骨骼。
不是人类的，也不是已知任何生物的。那些骨骼细长而中空，像是某种节肢动物的残骸，每一根骨头上都刻着和塔身一样的螺旋纹。
“这些……是被塔困住的织网工？”苏晴的声音有些发颤。
林夏走近洞口，发现那些金属丝其实是塔本身延伸出的结构，像是在自我修复时生长出的触须。她伸出手，指尖刚要碰到金属丝，突然听到一阵细微的“咔哒”声，像是骨骼摩擦。
塔身上的螺旋纹突然亮起，银光沿着纹路流动，像有生命的血液。林夏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不是通过耳朵听到的，而是直接在意识里回荡——那声音很古老，很疲惫，像是经历了无数次轮回的叹息。
“织网者……不是猎人……是看守……”
林夏猛地后退一步，撞在苏晴身上。“你听到了吗？”她声音发紧。
苏晴脸色惨白，点了点头：“它说……织网工是被看守的？”
银光流动得更快了，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更清晰，带着一种破碎的痛苦：“宇宙的缝隙……漏出来的……寄生虫……我们织网……堵住裂缝……它们啃食网……”
林夏突然明白了。所谓的“织网者”和“织网工”根本不是同一个文明。真正的织网者是建造这座塔的种族，他们在宇宙诞生之初就存在，用自己的身体和意识编织空间网，堵住那些可能吞噬星系的“宇宙缝隙”。而织网工，是从缝隙里漏出来的寄生虫，以啃食空间网为生，甚至能同化其他生物的意识来壮大自己。
人类遇到的，一直是织网工。而联盟，竟然在帮寄生虫对抗看守者。
就在这时，探测器发出尖锐的警报，屏幕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红点，正从裂谷的另一端快速逼近。
苏晴看向远处，冰壁的尽头出现了一片熟悉的光晕，无数银色的丝线正从光晕中涌出，像潮水一样漫过来。
“它们找到这里了，”苏晴握紧了腰间的脉冲枪，“看来这座塔，确实是它们的克星。”
林夏看着不断逼近的丝线，又看了看那座古老的金属塔，突然有了一个疯狂的念头。“塔在求救，”她说，“它的能量快耗尽了，那些银光在变暗。”
苏晴愣住了：“你想干什么？”
“织网者用意识织网，”林夏的目光落在塔底的骨骼上，“这些残骸……是它们的意识载体。如果我们能给塔补充能量……”
“用什么补充？”苏晴摇头，“我们没有反物质，没有能量核心，甚至连飞船的燃料都只够再飞一次跃迁。”
林夏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腕上，那里戴着一块老旧的手环，是父亲留下的。手环的材质很特殊，能屏蔽所有探测波，父亲说这是他从734号卫星的核心装置上拆下来的碎片。
她突然想起父亲日志里的一句话：“卫星的核心装置，能量反应很奇怪，像是……某种意识的容器。”
734号卫星不是诱饵，是织网者藏起来的能量源。联盟以为是和织网工交易，其实是把看守者的武器送给了寄生虫。
“我有办法，”林夏解下手环，“但需要时间。”
丝线已经逼近到百米之内，最前面的几根已经触碰到了塔身上的银光，发出“滋滋”的灼烧声，像被火焰点燃的头发。
苏晴举起脉冲枪，对着丝线密集的地方扣动扳机。“我掩护你，”她的声音很稳，“你最好快点。”
林夏跑到洞口，将手环贴在塔身上的螺旋纹上。手环接触到银光的瞬间，突然裂开，露出里面一块拳头大小的晶体，晶体里流动着淡蓝色的光，像凝固的星尘。
那是织网者的意识核心。
晶体融入塔身的瞬间，整座塔剧烈震动起来，螺旋纹爆发出刺眼的光芒，延伸出的金属丝突然暴涨，像利剑一样刺向那些丝线。被金属丝碰到的织网工丝线瞬间化为灰烬，发出凄厉的尖啸。
光晕中的织网工似乎感受到了威胁，开始疯狂地收缩，试图退回缝隙。但已经晚了，金属塔释放出的银光形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将整个裂谷笼罩，那些来不及撤退的丝线被网住，像被捕捉的飞蛾，在银光中挣扎、消融。
当最后一丝银光消失时，裂谷恢复了寂静。林夏瘫坐在地上，看着手中只剩下半截的手环，突然觉得很疲惫。
苏晴走过来，递给她一块压缩饼干：“我们可能……暂时安全了。”
林夏接过饼干，却没有吃。她看着那座恢复平静的金属塔，突然想起那个古老的声音。织网者快耗尽能量了，这次击退织网工，恐怕已经是极限。
“宇宙的缝隙还在，”她说，“只要缝隙还在，织网工就会不断涌出来。”
苏晴沉默了。她知道林夏说的是对的。这座塔只能保护木卫二，却保护不了整个宇宙。
林夏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冰屑：“我们得回去。”
“回哪里？”苏晴皱眉，“联盟不会放过我们，织网工也不会。”
“回地球，”林夏的眼神很坚定，“联盟的高层被织网工误导了，或者说，被他们能带来的‘技术’迷惑了。我们要让所有人知道真相——他们不是在和外星文明合作，是在给人类掘坟墓。”
苏晴看着她，突然笑了，那是林夏第一次看到她笑，很浅，但像冰层下透出来的光。“你知道吗？你和你父亲很像。”她说，“他当年发现卫星有问题时，也是这样，明知会被灭口，还是要查下去。”
林夏的心脏抽痛了一下，嘴角却扬了起来。“那我们就去完成他没做完的事。”
她们返回飞船时，发现通讯器上有一条未读信息，来自地球的一个加密频道。发信人未知，内容只有一行字：
“联盟议会有叛徒，小心‘守网人’。”
林夏和苏晴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凝重。“守网人”——这个名字听起来像是守护织网工的人。看来联盟内部，远比她们想象的更复杂。
飞船缓缓驶离木卫二，朝着蓝色的地球飞去。舷窗外，木星的大红斑像一只凝视着她们的眼睛。林夏知道，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她们面对的不仅是外星寄生虫，还有人类自己的贪婪和短视。
但她不怕。
因为她的手里，握着父亲留下的真相，握着织网者最后的警告，握着那些在宇宙中消散的、未曾被铭记的生命留下的重量。
星尘或许渺小，但当无数星尘聚集，就能织成对抗黑暗的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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