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小说网 > 灵异言情小说 > 深渊群星
本书标签: 灵异言情  灵异小说 

起源(十一)

深渊群星

雍正二年的春夜,殷灵月坐在别庄的琉璃窗下,指尖抚过南洋来的犀角梳。梳齿划过发梢的声音,像极了雪落在北地枯草上的轻响。她望着镜中那个珠翠满头的年轻妇人,忽然觉得喉间泛起铁锈味——那是回忆里观音土的味道。

“夫人,景文少爷来了。”

婢女的声音惊破满室沉寂。她抬眼,看见林景文捧着账本站在帘外,雨过天青色的长衫衬得他眉眼格外清俊。当他躬身行礼时,腰间那枚岫玉佩轻轻撞在紫檀木门框上,发出笃的一声。

起初他总带着各种由头:南洋商队新到的玳瑁屏风需要入库,盐引账目要请主母过目。每次告退时,总会“不慎”落下些什么——有时是带着墨香的《疑雨集》,有时是裹着蜜蜡的吕宋芒果干。有回他送来斛月光纱,暗处会浮起幽蓝的微光。

“此物衬得婶母如广寒仙子。”他说话时,指尖若有若无擦过纱料。

殷灵月望着他眼底跳动的烛火,忽然想起昨夜梦中啃噬月亮的黑犬。她伸出戴着翡翠护甲的手,轻轻勾住他腰间丝绦:“这般殷勤,所求为何?”

林景文顺势握住她的手腕,体温透过薄纱传到她冰凉的肌肤上:“但求常伴明月。”

水榭的湘妃竹帘后,他们曾偷得半日闲。他吹笛,她抚琴,笛声总在某个诡异的音阶颤抖,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咽喉。有日琴弦骤断,她低头看见断弦在指尖勒出血痕,而他突然说:“昨夜核对旧账,发现祖父年间买过三十童男童女,账目记的是‘祭海’。”

殷灵月猛地抬头,妆花缎椅垫上的缠枝莲纹在她眼中扭曲成无数挣扎的手臂。

私情像藤蔓在深宅暗处疯长。某日她晨起对镜,发现锁骨处落着淡红痕迹,用南洋贡粉也遮不住。前来送早膳的嬷嬷目光在她颈间停留片刻,沉默地布好菜,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但流言终究渗进每个缝隙。有次她在回廊遇见林天枢,这位年过四十的“长子”垂首行礼,脖颈弯成僵硬的弧度:“母亲气色甚好。”起身时,眼底掠过一丝混杂着怜悯与厌恶的光。

最惊心的是那个雷雨夜。林景文浑身湿透闯进书房,发间还沾着被风刮碎的海棠花瓣。他死死攥着她绣着咒文的帕子,指甲掐进丝线里:“我见到了...地宫石壁上的刻痕,那些‘天’字辈的名字都在上面,每个名字后面都刻着...刻着...”

他突然剧烈干呕,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窗外闪电劈下,瞬间照亮他惨白的脸:“灵月,我们必须走。商队下月要运盐去暹罗,船长欠过我人情...”

殷灵月正在插瓶的玉兰枝突然折断,花苞砸在青玉案上迸出汁液。她看着案头那对翡翠兔子——是林长生上月送来的,兔眼用红宝石镶成,此刻正泛着血色的光。

“你可知失败的下场?”她声音平静得可怕。

林景文突然跪下,额头抵着她裙摆上的四合如意纹:“总比变成祭品强。”

更漏指向三更时,她拔下头上金簪,轻轻一旋,簪头露出中空的暗格。将曾祖母给的符咒塞进去时,铜镜里映出窗外飘过的白灯笼——又有个“地”字辈的孩子没了。

当林景文颤抖着吻她颈侧时,殷灵月望着梁间悬挂的鎏金熏球,忽然想起去年今日,她正是在这熏球里发现前主母王大丫藏的绝笔信。信纸边缘还沾着暗褐色的指印,像干涸的血。

“带我走。”她终于说。

这三个字出口的刹那,多宝格上那尊暹罗金佛突然倾倒,佛手中的净瓶滚落在地,裂成两半。

廊下的青石板刚被雨水浇透,倒映着檐角摇晃的白灯笼。老仆弓着腰,用麂皮布一点点擦拭多宝格上的暹罗象牙雕。他的手在碰到那尊蛇首人身的神像时顿了顿——这是上月南洋商队新供的玩意,夫人看都没看就让人收进了库房。

“景文少爷又来了。”小丫鬟端着冷掉的参汤,凑在老仆耳边嘀咕,“这月第五回了。”

老仆眼皮都没抬。他看见年轻人天青色的衣角扫过门槛,带着一股子刻意摆弄的风流劲儿。那件杭绸直裰还是他亲自送去浆洗的,袖口沾着栀子香,和夫人房里常用的沉水香混在一起,成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

今夜雷声来得急。老仆端着烛台去关窗,瞥见水榭里两道人影几乎贴在一处。夫人腕间的翡翠镯子磕在琴案上,发出清脆的响。他默默退出去,顺手把院门虚掩——总得给主子留些体面。

更漏滴到三更时,书房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老仆提着灯笼赶去,正撞见景文少爷踉跄跑出来,脸色白得像刚糊的窗纸。年轻人袖口沾着墨迹,手指死死攥着块揉皱的绣帕,那针脚老仆认得,是夫人近来常绣的缠枝纹。

“备车...”景文少爷喉咙里像是卡了沙子,“明日...我要去码头验货。”

老仆躬身应下,眼角瞥见窗纸上映出夫人单薄的影子。她正弯腰拾掇碎瓷,发髻散下一缕,垂在雪白的颈子上。

第二日送早膳时,老仆看见妆台上那匹月光纱随意堆着,纱料被撕开道口子,像是有人慌乱中扯坏的。夫人眼底带着青黑,却比往日多了些活气。她盯着珊瑚簪花出神,连粥碗搁冷了都没察觉。

“嬷嬷...”夫人突然开口,“你说南洋的月亮,和扬州的一样么?”

老仆正在换熏香,闻言手一抖,香灰落在紫檀案几上。他想起昨夜在书房窗外听见的只言片语——“祭海”、“童男童女”、“地宫刻痕”。那些词像烧红的炭,烫得他耳膜生疼。

雷雨夜那晚,是老仆值夜。他看见景文少爷浑身湿透地闯进来,袍角还沾着被风刮落的海棠花瓣。年轻人跪在夫人跟前时,靴底带进来的泥印子,仔细看竟混着暗红色的砂砾——只有老宅禁地附近才有这种红土。

当屋里传来“带我走”三个字时,老仆正蹲在廊下收拾倾倒的金佛。净瓶裂成两半,他用袖子小心包起碎片,听见自己的心跳和雨声混成一片。

次日清晨,老仆照例去送热水。景文少爷从夫人房里出来时,换上了跑商穿的粗布衣裳,领口却露出一角崭新的护身符——那是用夫人常念的《金刚经》扉页叠的。

小丫鬟来收换洗衣物时,偷偷比划了两个手指。老仆闭眼摇头,把晾衣杆挂得更高些。竹竿头挂着的南洋香料包在风里晃荡,洒下几点橙红色的粉末,像干涸的血滴。

上一章 起源(十) 深渊群星最新章节 下一章 起源(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