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山医院的早餐时间，总带着点矛盾的气息——消毒水的冷意还没散，食堂窗口飘来的白粥香又裹着烟火气，慢悠悠漫过走廊。
白术走进食堂时，是早上七点十分。他的白大褂熨得没有一丝褶皱，袖口扣到最上面一颗扣子，左手腕上那块旧机械表的指针刚跳过“7:10”，表带边缘的磨损在灯光下若隐若现——那是哥哥生前送他的，戴了五年，连修表师傅都说“该换了”，他却没舍得。
窗口前没几个人，他熟练地接过阿姨递来的白粥和咸菜，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勺子没动两下，眼前突然多了颗用透明袋裹着的茶叶蛋，蛋壳上还留着煮透的褐色纹路。
“白医生，”苏微的声音带着点轻快，右眼尾的浅梨涡陷了进去，“小光昨天跟我说，你总不吃鸡蛋，说‘爸爸的早餐只有白粥，不好吃’。”
白术的手顿了顿。他抬头时，刚好看见苏微白大褂口袋里露出的薄荷糖包装——青柠味的，和他昨天在急诊室瞥见的一样。他下意识想抬手挡，话都到了嘴边“小光不怎么吃陌生人的东西”，却对上苏微的眼睛：她蹲在桌旁，手里还捏着另一颗茶叶蛋，指尖沾了点白粥的热气，笑得很实在。
“这是跟你口袋里一样的糖，甜的，不怕哦”——这话是昨天苏微跟小光说的。当时小光躲在他身后攥着衣角，苏微就是这样蹲下来，把薄荷糖递过去，声音软乎乎的，却让小光慢慢松开了手。
白术的喉结动了动，接过茶叶蛋的指尖有点僵。他没说谢谢，只是指尖碰到透明袋时，能感觉到蛋还带着点余温。剥开蛋壳，溏心的蛋黄微微流出来，不是他平时吃的咸蛋，软乎乎的，像小光偶尔会撒娇要的“嫩鸡蛋”。
“我以前在基层的时候，常给患者带茶叶蛋，”苏微在他对面坐下，打开自己的豆浆，“有个老爷爷总说‘吃个蛋，有力气等儿子回来’，后来他儿子真的赶回来了。”她说话时，眼睛望着食堂窗口，语气轻了点，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很快转回来笑：“白医生，你快吃，不然等会儿查床该来不及了。”
白术没说话，只是把茶叶蛋咬了一口。溏心的甜意漫在舌尖，混着白粥的清淡，竟比他吃了五年的咸菜白粥，多了点不一样的味道。他余光里，苏微正低头喝豆浆，白大褂的袖口沾了点碘伏的痕迹——昨天她值大夜班，处理外伤患者时蹭到的，还没来得及洗。
等苏微喝完豆浆起身，说“我去急诊接患者了”，白术才小声说了句“谢谢”。声音太轻，他以为苏微没听见，却看见她回头笑了笑，梨涡更明显了：“明天我多带一颗，给小光也留着。”
苏微走后，白术把剩下的茶叶蛋吃完，连蛋壳都收进了塑料袋里。他抬头时，看见窗外的阳光刚好落在桌子上，把白粥碗的影子拉得很长。左手腕的机械表又跳了一格，他摸了摸口袋——早上出门时，他特意把小光的入园接送卡放进了内侧口袋，现在指尖碰到卡片，突然想起小光昨天睡前说的话：“爸爸，苏阿姨的糖很好吃，下次我能跟她再要一颗吗？”
第二天早上七点十分，白术走进食堂时，手里多了一杯热豆浆。他没找靠窗的位置，反而往苏微常坐的那桌走——那里能看见急诊室的方向，苏微每天都会从那边过来。
豆浆放了三分钟，苏微的声音就传了过来：“白医生，你也买豆浆啦？”
白术的耳朵有点红，没看她，只是把豆浆往她那边推了推：“食堂阿姨多给了一杯。”
苏微笑了，梨涡又陷了进去。她从口袋里摸出两颗薄荷糖，一颗放在他面前，一颗自己剥开：“那我跟你换，薄荷糖，青柠味的，小光说好吃。”
晨光落在两人之间的桌子上，白粥的热气、豆浆的甜香，还有薄荷糖的清意，慢慢缠在一起。白术看着那颗薄荷糖，突然觉得——桐山医院的早餐，好像也没那么单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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