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沉的生物钟比瑞士钟表还精准。清晨六点半,卧室遮光窗帘的缝隙里刚透进一丝微光,他已经掀开丝质被单起身,赤足踩在微凉的大理石地面上,走向浴室。
镜中的男人眉骨锋利,鼻梁高挺,薄唇常年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三十岁的年纪,岁月没在他脸上留下什么痕迹,却沉淀出一种生人勿近的压迫感。他盯着镜中那双深邃却毫无温度的眼睛,指尖划过洗漱台边缘——那里昨天还一尘不染,此刻却多了一支包装可爱的草莓味牙膏。
这是苏糯带来的。
凌沉的眉峰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三天前,他正在跨国视频会议上敲定一个数十亿的合作案,远在老宅的奶奶一个越洋电话打了进来,语气不容置疑:“阿沉,你表姑家的孩子苏糯,考上你们那边的大学了,年纪小,一个人在外我不放心,先让他住你那儿,你多照看着点。”
凌沉当时的第一反应是拒绝。他的私人空间,从不允许外人踏足。这栋位于市中心顶层的复式公寓,除了每周来两次的钟点工,连他的亲妹妹都没踏进来过。
但奶奶接下来的话堵死了他所有退路:“那孩子命苦,父母走得早,从小跟着他奶奶过,性子软,你就当积德行善了。再说,他奶奶当年还帮过我们家大忙,这点忙你不能不帮。”
挂了电话,凌沉捏着眉心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让特助去接了人。
苏糯是昨天傍晚到的。
彼时凌沉刚结束一场连续四小时的董事会议,带着一身寒气回到家,就看到玄关处站着一个瘦高的少年。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背着一个半旧的双肩包,手里还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袋子,像只受惊的小鹿,看到他时眼睛猛地睁大,然后飞快地低下头,小声喊了句:“凌总好。”
声音软软糯糯的,带着点没褪去的青涩鼻音。
凌沉只是淡淡“嗯”了一声,脱下西装递给旁边的钟点工,目光扫过少年:“房间在二楼东侧,特助应该跟你说了规矩。”
“说了说了,”苏糯连忙点头,抬起头时,凌沉才看清他的脸。眉眼很干净,瞳孔是纯粹的黑,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一笑起来,嘴角两边会陷下去两个浅浅的梨涡,“凌总放心,我会很乖的,不会打扰您工作,也会保持安静……”
他像是怕凌沉不信,又补充了一句,声音更小了些:“我还会做饭,会打扫卫生,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凌沉没再接话,径直走向书房。他以为这只是一个需要应付的长辈安排,像处理那些麻烦的人情世故一样,只要维持表面的平和,等对方适应了大学生活,再找个合适的理由让他搬出去就行。
可现在,站在厨房门口,看着那个系着明显不合身的、属于钟点工的围裙的少年,凌沉第一次觉得,事情可能没他想的那么简单。
苏糯正踮着脚尖,努力够橱柜最上层的平底锅。他身形偏瘦,踮起脚时,T恤的下摆向上缩了缩,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腰腹。听到身后的动静,他手一抖,锅差点掉下来,慌忙稳住,转过身时,脸上还带着点慌乱:“凌、凌总,您醒了?”
凌沉“嗯”了一声,目光落在灶台上。那里已经摆好了两个白瓷碗,旁边的小锅里温着牛奶,咕嘟咕嘟冒着细小的泡泡,散发出淡淡的奶香。
“我看冰箱里有鸡蛋和牛奶,”苏糯有些紧张地绞着围裙带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带着点试探,“凌总,早餐……要加一颗溏心蛋吗?我看食谱上说,溏心蛋比较有营养。”
阳光透过厨房的落地窗照进来,落在苏糯微卷的发梢上,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他的眼神很真诚,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像只摇着尾巴等待主人回应的小奶狗。
凌沉见过太多阿谀奉承、刻意讨好的嘴脸,那些人的眼神里藏着欲望和算计,一眼就能看穿。可苏糯的眼睛里,只有纯粹的善意和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沉默了两秒,移开目光,走到餐桌旁坐下,声音听不出情绪:“随意。”
“好嘞!”苏糯立刻像是得到了赦免,眼睛亮了亮,转身去处理鸡蛋。他的动作不算熟练,但很认真,敲蛋的时候小心翼翼,生怕弄破了蛋黄,煮蛋的时间也掐得很准,捞出来过凉水时,指尖被烫得缩了一下,却没吭声,只是对着指尖轻轻吹了吹气。
凌沉坐在餐桌旁,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本该像往常一样,拿出平板浏览晨间财经新闻,可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落在那个忙碌的背影上。
少年的动作很轻,连走路都像是怕发出声音,和这栋充斥着冷硬线条的公寓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带来了一丝……烟火气。
很快,一碗简单的白粥,一颗完美的溏心蛋,还有一杯温牛奶被摆在了凌沉面前。苏糯把勺子轻轻放在碗边,然后站在一旁,双手背在身后,像个等待老师检查作业的学生,小声说:“凌总,您慢用。”
凌沉拿起勺子,轻轻戳破那颗溏心蛋,橙黄色的蛋液缓缓流出来,混着白粥的清香。他喝了一口,温度刚刚好,不烫也不凉。
这是他三十年来,第一次在家里吃到别人做的早餐。
以往,要么是空腹去公司,要么是让特助准备好三明治和咖啡。这种带着温度的、家常的味道,陌生得让他有些不适。
他没说话,安静地吃着。苏糯也没再打扰,只是默默地收拾着自己用过的餐具,动作轻得像一阵风。
吃完早餐,凌沉起身准备去公司。走到玄关换鞋时,身后传来苏糯的声音:“凌总。”
他回头。
少年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伞,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看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您带上吧。”
凌沉看了一眼窗外,晴空万里,阳光灿烂。他皱了皱眉:“不用。”
“可是……”苏糯还想再说什么,看到凌沉眼中的疏离,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只是把伞轻轻放在了玄关的柜子上,“那……您路上小心。”
凌沉没再回应,推门走了出去。
电梯下降的过程中,他靠在轿厢壁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刚才那个画面——少年站在晨光里,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揉碎的星光,小心翼翼地问他“要加一颗溏心蛋吗”。
凌沉的指尖无意识地动了动。
他告诉自己,这只是暂时的。等过段时间,他会想办法让苏糯搬出去。他的生活,不需要这些多余的“温柔”和“烟火气”。
他的世界,只需要效率和结果。
然而,他并不知道,有些东西,一旦闯了进来,就再也挥之不去了。就像此刻窗外看似晴朗的天空,谁也预料不到,傍晚时分,会下起一场怎样的大雨。而那个被他留在家里的少年,正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渐渐阴沉下来的天色,小声嘀咕:“凌总没带伞,会不会被淋湿啊……”
他起身,走到厨房,开始认真地研究菜谱,准备晚上给凌沉做一道驱寒的姜汤。
小奶狗的温柔入侵,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