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奇函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迷蒙的雨幕中，仿佛一场不真实的幻梦。
杨博文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直到冰冷的湿意再次透过单薄的衣衫渗入皮肤，他才猛地打了个寒颤，回过神来。手里紧攥着的湿漉漉的书包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那个众星捧月的左奇函，真的把他从绝望的边缘拉了回来，还背他回了这个他几乎从不示于人前的、破败的住所。
楼道里弥漫着老房子特有的潮湿霉味，声控灯忽明忽灭，光线昏暗。杨博文一步一步踩着吱呀作响的楼梯上楼，脚步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轻快一丝。
回到那个狭小逼仄、家具寥寥的房间，他反手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
世界依旧寂静，窗外的雨声淅沥，但有什么东西，似乎不一样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脏污的校服和手中同样狼狈的书包。犹豫了一下，他没有像往常一样任由它们湿着丢在角落，而是走进狭小的卫生间，用尽量少的清水，仔细地清洗了额角的伤口，然后换上了虽然旧但干净干燥的衣服。
接着，他做了一件平时绝不会立刻去做的事——他将书包里的书本和文具一件件拿出来，用废纸小心翼翼吸去水分，然后一本本摊开在窗台边通风的地方，试图拯救这些他仅有的、重要的东西。
动作间，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被左奇函抓住时的力度和温度，那份干燥的温热，与左奇函宽阔背脊带来的踏实感，奇异地驱散了些许盘踞在他心头的寒意。
“可能因为……你看起来挺有意思的。”
左奇函带着痞气笑容说出的那句话，又一次在耳边回响。什么意思？他这样的人，阴沉、无趣、备受欺凌，有什么能称得上“有意思”？
他想不明白，心底却因为这句捉摸不透的话，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连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期待。
这一夜，杨博文罕见地没有在冰冷的被褥里辗转反侧，陷入自厌自弃的泥沼。虽然依旧睡得不安稳，但梦里那片无边无际的灰色迷雾里，似乎透进了一束光，光里有一个模糊而挺拔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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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空依旧阴沉，但雨总算停了。
杨博文像往常一样，低着头，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走进教室。预料中的窃窃私语和嘲讽目光并没有立刻落在他身上——至少，没有像往常那样肆无忌惮。
他沉默地走到自己的座位，那是教室最后排的角落。坐下时，他下意识地朝前排左侧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左奇函还没来。他的座位周围依旧热闹，几个男生正围在那里说笑打闹，那是他的圈子。
杨博文迅速收回了目光，心底有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失落，但也松了一口气。果然，昨天只是一场意外吧。左奇函那样的人，怎么会真的和他有什么交集。
课间休息时，昨天在后巷堵他的那几个男生又晃悠了过来，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哟，命挺硬啊，昨天淋雨没冻死你？”为首的那个高个子男生故意用脚踢了踢杨博文的桌腿。
杨博文身体瞬间绷紧，手指攥紧了笔，指节泛白，头垂得更低。熟悉的恐惧和绝望再次攫住他，刚刚晴朗片刻的心空又布满了阴云。
果然，不会改变什么。他闭上眼，准备承受新一轮的欺辱。
然而，预想中的推搡或更难听的话语并没有到来。
一个散漫带笑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打破了这角落令人窒息的气氛。
“喂，挡道了。”
那几个人一愣，回头看见来人，气势瞬间矮了半截。
左奇函单肩挎着书包，嘴里叼着一袋牛奶，校服拉链依旧没拉全，露出里面白色的T恤。他像是刚睡醒，眼角眉梢带着点慵懒，但那双眼睛扫过来时，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他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那几个男生，又重复了一遍：“让让，听不懂？”
“左、左哥……”高个子男生下意识地让开一步，脸上挤出讨好的笑，“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左奇函没再看他们，仿佛他们只是几块碍事的石头。他径直走到杨博文桌旁，目光在他紧绷的侧脸和攥紧的拳头上停留了一瞬，然后随手将一样东西放在了杨博文摊开的练习册上。
“喏，赔你的。”
那是一本崭新的数学练习册，封面干净整洁，和他桌上那本被雨水泡得皱巴巴、还沾着污渍的旧本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杨博文猛地抬头，撞进左奇函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对方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昨天你那本不是掉水坑里了么？正好我多买了一本。”左奇函语气随意，说完，也不等杨博文反应，就叼着牛奶，晃悠着回了自己的座位。
周围瞬间安静得出奇。
所有暗中观察的目光都充满了惊疑和探究。
那几个找茬的男生面面相觑，脸色变了几变，最终没敢再说什么，灰溜溜地走了。
杨博文呆呆地看着桌上那本崭新的练习册，封面上似乎还残留着左奇函指尖的温度。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光滑的封面，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一种陌生而汹涌的情绪几乎要将他淹没。
那不是同情，不是怜悯，甚至算不上友善。
那是一种更直接、更霸道、更不容置疑的……介入。
左奇函用一种近乎随意的方式，在他周围划下了一个无形的圈，向所有人宣告了一个模糊却有效的信息——这个人，我罩了。
杨博文抬起头，再次望向那个被阳光和人群簇拥着的方向。
左奇函正侧着头和同桌说笑，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但杨博文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他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将那本新练习册和那本旧的、湿透的练习册放在了一起。
窗外的云层似乎薄了一些，一缕微弱的阳光，挣扎着透了出来，浅浅地照亮了他冰冷的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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