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楚钦正式踏入国家队训练基地大门的那一天,北京的天空很高,很蓝。
这里的空气似乎都和省队不一样,更稀薄,也更凛冽。
没有欢迎仪式,没有嘘寒问暖。
走廊里,擦肩而过的每一个人,眼神都像出鞘的利剑,带着审视和战意。
这里是中国的乒乓圣殿,也是最残酷的修罗场。
天才,在这里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王楚钦被分到了一个四人间宿舍,室友都是他曾经在全国比赛中遇到过的对手。
大家只是点头示意,便各自整理床铺,没有人多说一句话。
沉默,是这里的主旋律。
训练馆比省队的大了一倍,灯光亮如白昼,照得每一粒尘埃都无所遁形。
几十张球台整齐排列,白色的小球在空中飞舞,形成一片密不透风的网。
击球声、脚步摩擦声、教练的吼声,交织在一起,像一首永不停歇的战争交响曲。
王楚钦在这里,不再是众星捧月的焦点。
他只是一个新人,一个需要从零开始证明自己的挑战者。
第一堂训练课,和他对练的是一位成名已久的前辈。
对方的球路刁钻而老辣,每一个落点都像是经过精密计算,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引以为傲的速度和力量,在前辈密不透风的防守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一个小时下来,他几乎没有赢过几个球。
“基本功不错,就是脑子还不太会用。”
前辈丢下这句话,便转身去了别的球台。
王楚钦站在原地,汗水顺着下巴滴落,心脏却像被冰水浸过。
这是他第一次,在球台上感受到如此清晰的挫败感。
晚上,他给许念打电话。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他积攒了一天的委屈和疲惫,几乎要脱口而出。
“喂,楚钦?”
她的声音依旧温柔,像一剂镇定剂,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嗯,我……”
他想说他今天输得很惨,想说这里比他想象的要难一百倍。
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另一句。
“我到国家队了,这里……挺好的。”
他不能让她担心,更不能让她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一面。
“那就好。”许念的声音听起来松了口气,“训练是不是特别辛苦?”
“还行,能适应。”
“我今天在学校的辩论赛上拿了最佳辩手。”她兴致勃勃地分享着自己的喜悦,“我们辩论的题目是‘过程和结果哪个更重要’,特别有意思。”
王楚钦听着她口中那些陌生的名词,辩论赛,最佳辩手……
那些都属于另一个世界,一个阳光明媚、充满欢声笑语的世界。
而他的世界,只有输和赢。
“是吗?挺厉害的。”
他的回应显得有些干巴巴。
他很累,累到大脑已经无法处理除了乒乓球以外的任何信息。
电话那头的许念,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敷衍。
她的声音低落了一些。
“你是不是……很累了?”
“嗯,刚训练完。”
“那你早点休息吧。”
“好。”
短暂的沉默后,许念又轻声说:“楚钦,我有点想你。”
王楚钦的心脏被这句话轻轻撞了一下。
他靠着宿舍冰冷的墙壁,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
他也想她。
可“想念”这个词,在此刻显得那么奢侈,那么不合时宜。
“早点睡。”
他最终只说了这三个字,便匆匆挂断了电话。
他怕自己再多听一句她的声音,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坚硬外壳,就会瞬间崩塌。
在国家队,软弱是原罪。
渐渐地,他给许念的电话越来越少,消息也越来越简短。
他不是不想联系,是真的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
每天的训练都会榨干他最后一丝力气,躺在床上唯一的念头就是睡觉。
许念似乎也理解了他的处境,不再像以前那样频繁地联系他。
她只是偶尔会发来一张照片。
可能是学校里新开的奶茶店,可能是他们以前常去的那家糖炒栗子,又或是一张她自己的自拍。
她总是笑着,努力让他看到自己过得很好。
可王楚钦看着那些照片,心里涌起的,却不再是温暖,而是一种莫名的烦躁。
这些照片像一根根针,提醒着他,他正在错过她生命里的点点滴滴。
这种感觉,让他觉得自己像个逃兵。
为了摆脱这种负罪感,他只能用更疯狂的训练来麻痹自己。
他要把许念的身影,连同那些柔软的、会让他分心的情绪,一起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他告诉自己,这是必要的牺牲。
为了站上最高领奖台,他必须斩断一切杂念。
他以为自己正在变得更强,却不知道,他正在亲手扼杀掉那个曾经让他强大的、最珍贵的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