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飘雪的冬日。
沈知微坐在窗边的藤椅上,看着外面纷纷扬扬的雪花,手里织着一条藏青色的围巾。毛线针在指间灵活地穿梭,留下整齐的纹路——这是给顾时砚织的,他今年冬天总说脖子凉,许是年纪大了,越发怕冷。
“又在给那老头织围巾?”顾念安端着杯热奶茶走进来,把杯子放在沈知微手边的小几上,“妈,您都给他织了八条了,柜子里堆得放不下。”
“你爸就喜欢我织的。”沈知微抬头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像被雪光映亮的溪流,“他说机器织的硬邦邦,不如我手织的暖和。”
“是是是,我爸眼里,您织的抹布都是香的。”顾念安挨着她坐下,伸手拂去她发间落的绒毛,“对了妈,下周末我带陈默回来吃饭,您跟爸准备准备?”
陈默就是当年那个图书馆里的白衬衫少年,如今已是顾念安所在医院的外科副主任,两人处了快十年,上个月刚领了证。沈知微一听,眼睛亮了:“好啊!我让你爸去买只老母鸡,给你们炖个汤。”
“您可别让他去,”顾念安笑着摆手,“上次他去买鱼,跟摊主砍了半小时价,最后还忘了带钱,回来被您念叨了一礼拜。”
母女俩正说着,门“咔哒”一声开了。顾时砚抖着身上的雪走进来,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脸上冻得通红。“回来了。”他把袋子往玄关的柜子上一放,声音带着点喘,“外面雪下得真大,公交都堵在路上了。”
“跟你说让你打车回来,偏不听。”沈知微放下毛线活,起身去拿毛巾,“冻着了吧?赶紧擦擦。”
“没事,我这身子骨硬朗着呢。”顾时砚任由她给自己擦脸,像个听话的孩子,“你看我买了啥?”他献宝似的打开布袋子,里面是些新鲜的草莓和蓝莓,还有一把翠绿的菠菜,“楼下超市刚进的草莓,甜着呢,给念念留着。”
“爸,您这是把超市货架搬回来了?”顾念安凑过去看,“妈正说下周末让您买老母鸡呢。”
“买!必须买!”顾时砚拍着胸脯,“我女婿第一次上门,得拿出咱顾家的排面。”
“谁跟您说他是女婿了?”顾念安脸一红,转身去厨房倒水,“我去给您泡杯热茶。”
沈知微看着顾时砚冻得发红的鼻尖,嗔道:“你也是,买这么多东西,累着怎么办?”
“不累。”顾时砚握住她的手,掌心粗糙却暖和,“你跟念念爱吃这些,多买点怎么了?再说了,我这不是想早点回来陪你嘛。”
他退休后总这样,每天雷打不动去公园打太极,回来时捎点新鲜菜,下午要么陪沈知微去菜市场讨价还价,要么就在阳台摆弄他那几盆兰花。有人说他越活越像个老头,他却乐呵呵地说:“老头怎么了?能陪着知微,当一辈子老头我都乐意。”
周末那天,陈默提着水果和酒上门时,顾时砚正系着围裙在厨房转悠,嘴里哼着跑调的红歌。沈知微在客厅摆碗筷,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嘴角忍不住上扬——这老头,嘴上说要“排面”,实则紧张得手心冒汗,早上五点就起来研究菜谱,生怕哪里做得不合未来女婿的胃口。
“叔叔阿姨好。”陈默站在门口,有些拘谨地笑了笑,手里的礼盒被他攥得紧紧的。
“快进来快进来,外面冷。”沈知微热情地招呼他,“念念在房间呢,让她出来陪你说话。”
顾时砚从厨房探出头,上下打量了陈默一番,板着脸说:“小伙子,我跟你说,我们家念念可是宝贝疙瘩,你要是敢欺负她……”
“爸!”顾念安从房间里出来,嗔怪地打断他,“您别吓着陈默。”
“我哪吓他了?”顾时砚梗着脖子,却悄悄给沈知微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这小伙子看着还行,挺老实”。
沈知微憋着笑,给陈默倒了杯茶:“别听他的,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饭桌上,顾时砚频频给陈默夹菜,从“年轻人要少熬夜”说到“外科医生手要稳”,最后竟聊到了当年他追沈知微的糗事。“我跟你说,当年我写情书,写了改改了写,最后还是托念念(已故的顾念安)给她送去的,结果那丫头转头就把信给念安奶奶了,差点没把我吓死……”
“爸!您说这个干嘛!”顾念安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沈知微笑着拍了顾时砚一下:“喝点酒吧,别光顾着说。”
窗外的雪还在下,屋里的暖灯映着满桌的饭菜,氤氲的热气里混着笑声,像一锅熬得浓稠的甜汤,暖到了骨子里。陈默看着眼前这一幕,忽然明白顾念安为什么总说“我家是世界上最暖的地方”——不是因为暖气足,而是因为这里的人,眼里总有光,心里总有热。
饭后,陈默帮着收拾碗筷,顾念安拉着沈知微在客厅说话。“妈,我跟陈默商量好了,明年春天办婚礼,就在城郊的那个小教堂,简单点就行。”
“都听你们的。”沈知微握住女儿的手,“只要你们俩好好的,比什么都强。”她顿了顿,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锦盒,“这个给你。”
里面是那枚刻着“安”字的银锁,这些年被她妥帖地收着,边角被摩挲得光滑发亮。“这是你太爷爷留下的,当年你爸找人修好了,说要保佑你平安。现在,妈把它交给你,保佑你和陈默,一辈子平平安安,和和美美。”
顾念安看着银锁,眼眶一热:“妈……”
“傻孩子,哭什么。”沈知微帮她擦了擦眼泪,“以后啊,你就是陈家的媳妇了,要学着懂事,但也不能受委屈,知道吗?受了委屈就回家,爸妈永远在这儿等着你。”
顾念安用力点头,把银锁紧紧攥在手里,像是握住了全世界的温暖。
晚上,送走顾念安和陈默,沈知微和顾时砚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顾时砚打了个哈欠,把头靠在她肩上:“咱们念念,真的长大了。”
“是啊,”沈知微叹了口气,又笑了,“跟小鸟似的,翅膀硬了,该飞了。”
“飞再远,也是咱们的小鸟。”顾时砚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着她无名指上的戒指——那枚戒指早已被岁月磨去了光泽,却依旧牢牢地套在那里,像他们从未松开过的牵绊。
电视里在放一部老电影,演的是一对老夫妻相守一生的故事。沈知微看着看着,忽然说:“时砚,你说咱们俩,算不算白头偕老?”
顾时砚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她。她的头发已经花白,脸上爬满了皱纹,可在他眼里,依旧是当年那个在图书馆里,因为多看了他一眼就脸红的姑娘。“算。”他声音有些沙哑,“但还不够,我还想跟你再偕老几十年。”
沈知微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朵盛开的菊花:“老东西,贪心。”
“对你,我一辈子都贪心。”顾时砚低头,在她额头印下一个轻吻,带着烟草和岁月的味道,却比年轻时任何一个吻都要珍重。
窗外的雪渐渐停了,月光透过结了冰花的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朦胧的白。客厅里的灯还亮着,映着两个依偎在一起的身影,像两株在岁月里互相缠绕的藤,根连着根,叶覆着叶,在漫长的时光里,把彼此长成了生命里最温暖的模样。
他们的故事,没有惊天动地的传奇,只有柴米油盐的平淡,和在平淡里熬出的甜。那些曾经的伤痛,早已化作鬓边的霜雪,被灯火暖成了温柔的回甘。
而这人间烟火,最是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