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出院后,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
他严格地执行着合同上的每一条,将工作室打理得井井有条,却绝不越雷池一步。他不再熬粥,不再嘘寒问暖,只是在我看他时,会迅速低下头,像个真正的、卑微的下属。
那份附加了医疗条款的合同,仿佛成了一道新的枷锁,锁住了他所有不该有的妄想,也锁住了我心中那丝刚刚裂开的缝隙。
日子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中流淌,直到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沈砚的奶奶。
“念念啊,是奶奶。”老人家声音慈祥,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这个周末是奶奶八十大寿,你和阿砚,一起回家吃顿饭,好不好?”
我握着手机,愣住了。
沈家出事后,为了不让老人家担心,所有人都瞒着她。在她的世界里,沈氏集团依然风光,她的孙子依然是天之骄子,而我,依然是她的孙媳妇。
“奶奶,我……”我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怎么了,孩子?”老人家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迟疑,“是不是跟阿砚闹别扭了?夫妻哪有不吵架的。听奶奶的话,回来吧,奶奶想你了。”
挂了电话,我心中一片烦乱。
我走到画室外间,沈砚正在用抹布细细擦拭着一尘不染的窗台,动作专注得近乎偏执。
“周六,回老宅一趟。”我冷冷地开口。
他擦拭的动作一顿,猛地回头看我,眼里满是震惊和无措。
“奶奶的生日。”我言简意赅。
“你可以选择不去。”我补充道,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我会告诉奶奶,你工作很忙,忙到连她的生日都忘了。”
“我去!”他几乎是立刻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急切而沙哑,“我去!江总监,求您……别告诉奶奶那些事。”
我看着他眼中的哀求,心中那股无名的火又烧了起来。
“可以。”我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不过,你要记清楚你自己的身份。周六那天,你是我的助理,沈砚。”
周六,沈家老宅。
我依旧穿着得体,而沈砚,则换上了我为他准备的、最普通的司机兼助理的黑色制服。他提着我买的礼品,沉默地跟在我身后,像个没有灵魂的影子。
推开那扇熟悉的大门,奶奶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到我,立刻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念念回来啦!”
她挣扎着想站起来,我连忙快走几步扶住她:“奶奶,您慢点。”
“哎,好孩子。”奶奶拉着我的手,目光却越过我,落在了我身后的沈砚身上。当她看清自己孙子那身打扮和憔-悴的面容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阿砚?”老人家声音发颤,“你……你怎么穿成这样?还瘦了这么多……你们……”
沈砚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紧张得身体都在发抖,不知该如何回应。
我正要按计划开口,一个温和的声音却从玄关处传来。
“沈奶奶,您好。”
陆宸手捧着一个精致的礼盒,风度翩翩地走了进来。他朝我笑了笑,然后自然地对一脸错愕的奶奶说:“我是陆宸,江念的朋友。听说您大寿,冒昧前来,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他的出现,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瞬间打破了这诡异的平衡。
陆宸的段位太高了。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敌意,反而像个体贴的晚辈,几句话就哄得老人家眉开眼笑。他带来的顶级保健品,和我买的普通礼品形成了鲜明对比。
席间,他不动声色地主导着话题,将我的画展、我的成就、我的国际声誉一一细数,把我捧到了一个极高的高度。
然后,他话锋一转,看似无意地看向一直沉默垂首的沈砚。
“说起来,念念也是心善。”陆宸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惋惜,“沈先生之前生意失败,身体又不好,找不到工作。念念不计前嫌,给他安排了个助理的职位,也算是有个地方落脚。沈先生,你可要好好干,别辜负了念念的一片苦心啊。”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解释了沈砚的落魄,又彰显了我的“大度”,还顺便踩了沈砚一脚,让他坐实了“吃软饭”的无能形象。
“啪嗒”一声,是奶奶手中的筷子掉在了地上。
老人家浑浊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孙子,嘴唇哆嗦着:“阿砚……他说的……是真的?”
所有的目光,同情的、鄙夷的、幸灾乐祸的,一瞬间全部聚焦在了沈砚身上。
我看到他的背脊僵直,仿佛被钉在了耻辱柱上。我以为他会崩溃,会辩解,或者会愤然离席。
但他没有。
他缓缓地站起身,没有看陆宸,也没有看我,而是走到了奶奶面前,然后“扑通”一声,重重地跪了下去。
这个动作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奶奶,”沈砚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却异常清晰,“对不起。”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没有怨恨,只有浓得化不开的悔痛。
“不是生意失败,是我混蛋。”他一字一句,像在剖开自己的胸膛,“是我瞎了眼,负了念念,做了不可饶恕的错事。我……我不是在工作,我是在赎罪。”
他转向我,深深地低下头颅:“江总监对我的所有安排,都是我罪有应得。奶奶,您要怪,就全都怪我。跟她没关系,她……她才是受了最多委屈的那一个。”
说完,他对着奶奶,磕了一个响头。
沉闷的响声,回荡在死寂的餐厅里。
我看着跪在地上的沈砚,看着他为了维护我,不惜在全家人面前,将自己最后一点尊严彻底碾碎。
那一瞬间,我精心构筑的报复的快感,轰然倒塌。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尖锐的刺痛,狠狠扎进了我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