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沉睡的火山

逆卷昴那夜充满痛苦与憎恶的爆发，像一层厚重的阴霾，笼罩在神代樱心头。她清楚地意识到，卡珊德拉的往事是一把双刃剑，既能让她窥见一丝生机，也可能随时将她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踏入了这片雷区，她必须知道得更多，尤其是关于那个始终置身事外，却被礼人指认为与卡珊德拉关系最深的——逆卷修。

她开始更加留意修的踪迹。他依旧神出鬼没，大部分时间似乎都待在宅邸最高的那座塔楼里，或者在他那个可以俯瞰部分庭院的露台上独饮。他像一座沉默的冰山，漂浮在逆卷家这片暗流汹涌的海域上，冷漠地注视着一切，包括她这只在风浪中挣扎的小船。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月光被浓云遮蔽，宅邸陷入一种近乎绝对的黑暗和寂静。神代樱再次难以入眠，鬼使神差地，她又一次走上了那条通往修常去的露台的回廊。

她本以为会像上次一样，看到他在那里对月独酌。然而，露台上空无一人，只有夜风穿过枯萎藤蔓的呜咽。

一丝失望夹杂着莫名的放松，她正准备转身离开，目光却无意中瞥见露台连接着的、那扇通常紧闭的塔楼小门，此刻竟然虚掩着，里面透出极其微弱的光。

是修在里面吗？

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她。她知道这很冒险，修是比绫人、怜司更加难以捉摸的存在。但直觉告诉她，关于卡珊德拉，关于逆卷家最核心的秘密，答案或许就藏在这座塔楼里。

她深吸一口气，放轻脚步，如同猫一般，悄无声息地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

门内是一条狭窄、盘旋向上的石阶，墙壁上隔着很远才有一盏光线昏黄的壁灯，勉强照亮前路。空气里弥漫着更浓的陈腐气息，混合着酒香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古老书籍和尘埃的味道。

她沿着石阶小心翼翼地上行，心脏在寂静中狂跳。不知走了多久，石阶到了尽头，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圆形的房间，与其说是卧室，不如说更像一个被遗忘的藏书阁和陈列室。房间没有窗户，光线来自屋顶中央一盏巨大的、蒙尘的水晶吊灯，以及四周墙壁上嵌入式的书架前点着的几根白色蜡烛。书籍从地板堆叠到天花板，杂乱无章，有些甚至散落在地。房间的中央铺着一张巨大的、深色的地毯，上面随意摆放着几个酒瓶和一只倒着的酒杯。

而逆卷修，就靠坐在房间一角一个巨大的、看起来十分舒适的单人沙发里。他闭着眼睛，绿色的短发有些凌乱地遮住额头，呼吸平稳，似乎睡着了。他怀里没有抱着酒瓶，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姿态罕见地透出一种毫无防备的静谧。

神代樱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丝毫声响。她的目光在房间里快速扫过。

然后，她的视线凝固了。

在修所坐的沙发旁边，有一个小巧精致的木质边几。边几上，没有酒，没有书，只摆放着一个擦拭得一尘不染、镶嵌着珍珠母贝的相框。

相框里，是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逆卷修看起来比现在要年轻些许，虽然依旧是那副慵懒的神情，但眉宇间少了几分如今的沉郁，他站在一片盛开的玫瑰园中，而他的身边，依偎着的正是素描上的那个少女——卡珊德拉！她仰头看着修，笑容灿烂而充满爱意，手中捧着一朵娇艳的红玫瑰。修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虽然表情依旧算不上热情，但那姿态，却是一种无声的接纳和保护。

这张照片，与典籍中冰冷的记载、礼人诡异的“游戏”、怜司失控的愤怒、绫人不屑的嘲讽、昴痛苦的爆发……形成了无比尖锐、无比讽刺的对比！

它无声地诉说着一段真实存在过的、温暖甚至美好的过往。证明卡珊德拉并非一厢情愿，她确实曾如此接近过逆卷修的心，甚至可能……真的触碰到过。

神代樱怔怔地看着那张照片，心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情绪。是震惊，是怜悯，还是……一种兔死狐悲的凄凉？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平静、毫无睡意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房间的死寂：

“看够了吗？”

神代樱浑身一僵，猛地抬头。

逆卷修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那双深绿色的眼眸在烛光下，如同两口古井，幽深、冰冷，清晰地映照出她惊慌失措的身影。他没有动，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但整个房间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弥漫开来。

他根本没有睡着！他一直在等着她？还是……只是被她惊醒了？

“对……对不起。”神代樱下意识地道歉，声音干涩，“我……我只是……”

“只是好奇？”修缓缓地接了下去，语气平淡得可怕，他慢慢坐直身体，目光从她脸上，移到了边几上的那张照片，眼神没有任何波动，仿佛那只是一件与自己无关的摆设，“好奇几十年前，那个和你一样，被带到这里的人类女孩的故事？”

神代樱咬紧了下唇，没有回答。在他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眸注视下，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修站起身，他很高，站起来时带来的阴影几乎将神代樱完全笼罩。他走到边几前，拿起那个相框，用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卡珊德拉的笑脸，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温柔。

“她和你一样，”修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像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血液特殊，天真，并且……愚蠢地相信着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他抬起眼，看向神代樱，绿色的眼眸深处，仿佛有冰冷的火焰在燃烧：“她相信永恒，相信爱情，相信……我能保护她。”

神代樱的心脏骤然收缩。

“然后呢？”她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问。

修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个极其淡漠的、近乎虚无的笑容。

“然后？”他重复了一遍，将相框轻轻放回原处，发出“咔哒”一声轻响，“没有然后了。”

“美丽的错误，终将被修正。”他转过身，直面神代樱，那双深绿色的眼眸此刻锐利如刀，仿佛能直接剖开她的灵魂，“这就是逆卷家的规则。卡珊德拉没能例外……”

他向前走了一步，逼近神代樱，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低语：

“……你以为，你会是那个例外吗？”

神代樱被他话语中那冰冷的绝望和毫不掩饰的残酷钉在原地，浑身冰凉。

这一刻，她终于直面了这座沉睡的火山。而他平静外表下蕴含的，是足以焚毁一切的、来自过往的业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