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里那种微妙而暧昧的平衡，在傅隆生回来的那一刻，被骤然打破。
傅清言正坐在客厅的落地窗边看书，听到动静抬起头，对上父亲目光的瞬间，他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手指微微收紧。
对于这位父亲，他的感情复杂到难以言喻。敬畏、疏离、渴望……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傅隆生的目光在几个养子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傅清言身上。
傅隆生“阿言，来书房。”
……
傅清言的心莫名一紧。他放下书，跟着父亲走上二楼的书房。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傅隆生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切入主题，手指点了点那叠文件。
傅隆生“这些，你看看。以后这部分由你接手。”
傅清言疑惑地拿起最上面的一份文件，只翻了几页，脸色就瞬间白了，那上面清晰地记录着几笔巨额资金的异常流动，来源不明，但指向几个最近遭受过重大网络攻击的金融机构服务器。
而文件的要求，是利用复杂的金融操作和海外空壳公司，将这些钱层层流转，最终洗白，汇入指定的干净账户。
……
这是犯罪。
傅清言“这……这是违法的！我不能做！”
傅隆生似乎早料到他的反应，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走到他面前。
傅隆生“熙蒙负责从网络上拿到我们需要的原料，而如何将这些原料变成真正有价值且安全的东西，需要最顶尖的金融头脑。”
傅隆生“而你，是我最骄傲的儿子，你学的就是这个。”
……
最骄傲的儿子？傅清言只觉得一股荒谬感涌上心头，甚至有点想笑。他现在排上用场了，父亲才想到他了吗。
如果他学的不是金融，而是文学、艺术或者其他任何东西，是不是傅隆生就永远不会正眼看他，永远不会让他介入这所谓的家庭？
傅清言“如果我拒绝呢？”
傅清言攥紧了手指，指甲掐进掌心，试图维持最后的冷静和尊严。
傅隆生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粗糙带着厚茧的手指轻轻捏住了傅清言的后脖颈，那是一个带着绝对掌控意味的动作，像捏住一只小猫的命运后颈皮，不疼，却让傅清言浑身汗毛倒竖，动弹不得。
傅隆生“阿言。”
傅隆生“你越来越像你妈妈了，一样聪明，一样漂亮……”
他适时地提到了那个早已逝去的女人，傅隆生继续道，语气仿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傅隆生“没有参与你的童年，是为了保护你，阿言。你知道父亲以前是干什么的，仇家很多……让你远离这些，在国外接受最好的教育，过正常的生活，是我能给你的最好的保护。”
……
保护？傅清言的心混乱起来。
是，他在国外确实衣食无忧，享受着最顶尖的教育资源，父亲打来的钱从未断过，虽然他潜意识里抗拒去思考这些钱的来历。
他憎恶犯罪，厌恶暴力，他拼命学习就是想彻底摆脱与这个家庭可能的关联，他想站在阳光底下，凭自己的才华和努力获得认可。
……
可他无法否认，他身上流着傅隆生的血。他无法否认，那些供养他优渥生活和光明前程的资金，很可能就沾着肮脏和血腥。
他一直都在自欺欺人。
看着儿子挣扎痛苦的神情，傅隆生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他直起身，恢复了那副一家之主的沉稳模样。
傅隆生“熙蒙会把需要的资料和权限给你。阿言，爸爸需要你，这个家也需要你。证明给我看，你不只是长得像你妈妈，能力也配得上做我傅隆生的儿子。”
是，他骨子里有不愿服输的骄傲和……那份渴望被认可、被需要的脆弱。
傅清言脸色苍白，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艰难地、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傅清言“好。”
傅隆生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
傅隆生“很好。”
傅清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书房的，脚步有些虚浮，大脑一片混乱。客厅里，熙蒙已经好整以暇地坐在了他的笔记本电脑前，手指飞快地操作着，似乎早已接管了一切。
看到他出来，熙蒙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了然和玩味，将电脑屏幕转向他。
熙蒙“清言弟弟，权限和初始数据包都给你准备好了，加密通道也建立了。”
熙蒙的语气带着一丝戏谑。
熙蒙“来看看二哥给你打的江山？数额不小哦。”
屏幕上，是一个极其复杂的境外银行系统界面，来源备注充斥着各种隐晦的代号和看似合法的贸易名称，但傅清言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猫腻。
其他几人或坐或站，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
傅清言走到电脑前坐下，熙蒙顺势让开位置，坐在他旁边。
工作时，他不会嘻嘻哈哈，他快速浏览着熙蒙提供的庞杂数据流，大脑飞速运转，筛选、归类、分析。
复杂的国际金融法规、各国税务制度的漏洞、离岸公司的架构可能性……无数专业知识在他脑中汇聚、碰撞，形成一条条看似合法合规却能完美掩盖资金真实来源的路径。
整个过程，傅清言几乎一言不发，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与平日里的模样判若两人。
熙蒙眼中的玩味渐渐被惊讶和欣赏取代。
果然看起来娇气又脆弱的小少爷，一旦进入专业领域，就完全变了一个人呢。
……
很快，一切搞定。
完美，高效，且几乎无懈可击，这是一份顶尖金融天才才能做出的犯罪杰作。
但也意味着，他亲手将自己拖入了这潭深不见底的浑水之中。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局外人，他是共犯。一旦这个家族倾覆，他也将万劫不复。
……
为什么？为什么是他要来经历这一切？
傅清言眼眶迅速泛红，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他不想哭，尤其是在这些人面前。这太软弱了，太丢人了。可他控制不住，他知道自己踏出了无法回头的一步，他背叛了自己所受的教育，背叛了自己的道德准则。
忽然，一只温热的大手忽然落在了他颤抖的肩上。他抬起头正对上傅隆生，父亲的眼神不再像书房里那般极具压迫感，而是带着一种复杂的、满意的神情。
傅隆生“做得很好，阿言。”
傅隆生“我就知道，你能行。”
这句话，彻底击碎了傅清言强撑的防线，他再也抑制不住，只是无声地流泪。
傅隆生看着他，目光掠过他湿润的、写满痛苦和挣扎的眼睛，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沉默了片刻，傅隆生忽然伸出手，将他从椅子上拉了起来，然后张开手臂，将他轻轻拥入了怀中。
？
那个拥抱……并不十分温暖，但却是一个真实的、确切的、来自父亲的拥抱。一个他童年时代无数次渴望、却从未得到过的拥抱。
缺席了十几年的怀抱，此刻以这样一种扭曲的方式，在他刚刚犯下罪行之后，降临了。
？
为什么是这样？
他其实……真的很想爸爸。
傅隆生抱着怀里哭泣的儿子，感受着那份生疏的依赖，目光落在傅清言那越来越像他已故妻子的侧脸和银灰色头发上，那双看惯生死和阴谋的冷酷眼眸里，闪过一丝愧疚。
他的阿言，终究还是被他拖回了这个黑暗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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