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隆生被仔仔和阿威一左一右半强制地按坐单人扶手椅上,一阵难堪的沉默。

傅隆生抬起眼,目光落在一直低着头的熙蒙身上,看上去狼狈又可怜,但那双透过碎镜片望出来的眼睛,却依旧带着不服输的倔强和一丝算计得逞后的隐秘快意。
傅隆生“熙蒙,下次计划交给你全权负责。有没有把握?”
熙蒙镜片后的眼睛飞快地闪烁了几下,迅速分析着父亲此举的深意。是真心放权?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考验?
熙蒙“干爹,我有把握。”
傅隆生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夜晚,傅隆生换了一身深色的家居服,系着围裙,亲自站在烧烤架前翻动着鸡翅和肉串。火光映照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下巴的胡茬似乎更明显了些,神情专注,仿佛白天那个暴戾失控的男人只是众人的幻觉。
小辛和傅清言并排趴在露台的栏杆上,望着楼下被夜色浸染的花园。
小辛侧着脸,嘴角淤青明显,他时不时嘶嘶地抽着气,用手背轻轻碰触伤处,眼神却更多的是不甘和憋屈。
小辛“清言哥,你脸还疼不疼?”
傅清言轻轻嗯了一声,何止是脸疼?心更疼。他开始怀疑,自己回国的选择,是否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熙旺过来伸出手,分别揉了揉小辛和傅清言的头发。
熙旺“好了,都过去了。干爹他……也是气急了。”
小辛撇撇嘴,没反驳,但眼神依旧不服。
熙旺转身走到烧烤架旁,接过傅隆生手里的夹子,熟练地帮忙翻动食物。
熙旺“干爹,我来吧。”
傅隆生“阿旺,你当年救我的命,我一直记着,这条命我很珍惜。”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露台上的几个孩子,最终落在傅清言身上。
傅隆生“我不想看到你们出任何事,尤其是阿言。他从小没在我身边长大,我欠他的太多。”
熙旺手里的烤刷顿了顿,随即点头。
熙旺“干爹放心,我们会保护好清言,我们七个,同生共死。”
傅隆生“同生共死……”
傅隆生“我不想死,我要我们都好好活着。”
……
虽然鸡翅烤好了,但气氛依然微妙。傅清言小口咬着鸡翅,始终不敢抬头看父亲。聚餐结束后,傅隆生走到傅清言面前。感受到父亲的靠近,傅清言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
傅隆生“还疼吗?”
傅隆生粗糙的手掌轻轻揉着儿子的后颈,傅清言鼻子一酸,点了点头。
傅清言“疼...”
傅隆生“今晚要不要跟爸爸去公寓住?”
傅清言惊讶地抬头,看到父亲眼中罕见的歉意,轻轻点了点头。
最后熙旺开车载着父子二人停在一栋老旧公寓前。昌宁公寓,这个傅清言从未听说过的地方,却是父亲日常的居所。傅隆生掏出钥匙,打开了一扇厚重的防盗门。
傅清言有些局促地站在玄关,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环境。然后,他的目光被客厅靠窗的书桌吸引了。桌面上摆放着一个木质相框。
照片上,是年轻许多、笑容温和的傅隆生,他身边站着一位气质温婉、容貌秀美的年轻女子,女子怀中,抱着一个看起来只有两三岁的、粉雕玉琢的小男孩。
……
傅清言一步步走过去,颤抖着伸出手,拿起那个相框。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已经有些模糊的小字。
“摄于清言两岁生日,愿吾儿平安喜乐。”
他真的绷不住了。
以为父亲早已忘却,以为在这个充满养子和阴谋的家里,自己这个半路归来的亲儿子,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存在,甚至是累赘。
傅隆生走到了他身后,没有说话,只是将一只手轻轻放在他颤抖的肩上。
傅清言转过身,再也抑制不住,将脸埋进父亲宽阔的胸膛,失声痛哭起来。
傅清言“爸……”
傅隆生“多大的人了,看张照片还掉金豆子,也不怕你大哥笑话。”
熙旺从厨房走出来,手里拿着冰袋。他听到干爹的话,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又包容的笑意。
熙旺“言言心思细,重感情。”
他把冰袋小心翼翼地敷在那片红肿上,好冰!傅清言瑟缩了一下,熙旺稳稳地托住他的下颌。
傅清言“好冰。”
熙旺“敷一会儿,消肿快。”
傅清言仰着脸,一股强烈的羞耻感涌上心头,幸好有冰袋遮挡。他觉得自己像个没断奶的孩子,因为一点委屈就在父兄面前哭鼻子。
傅隆生看着养子熟练的动作和小儿子那副想躲又不敢躲、耳根通红的样子,有些好笑。
傅隆生“折腾一晚上了,我去烧点水。阿旺,看着他敷满十五分钟。”
……
傅隆生端着两杯温水走出来,一杯递给熙旺,一杯放在傅清言面前的茶几上。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拿起一份财经报纸,看了起来
十五分钟到了,熙旺轻轻移开冰袋,红肿果然消褪了不少,他揉了揉傅清言的头发。
熙旺“好了,明天应该就看不出来了。”
傅隆生也放下报纸,瞥了一眼。
傅隆生“不早了,都去休息吧。”
熙旺“好的,干爹。”
傅清言跟着站起来,却有些踌躇地站在原地,他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次卧的方向,嘴唇嚅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又难以启齿。
虽然白天父亲很凶……
傅隆生“怎么?还想让我给你讲睡前故事?”
?
#傅清言“爸…我今晚能不能……跟你睡?”
爸爸肯定不会同意的。
傅隆生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儿子低垂的、发顶柔软的脑袋上。
傅隆生“多大的人了,也不嫌挤。”
傅隆生“去洗漱吧。”
傅隆生挥了挥手,重新拿起报纸,遮住了自己的脸。
!!!!
傅清言雀跃地冲进了浴室,熙旺从厨房出来,恰好看到这一幕,以及父亲报纸后微微上扬的嘴角。熙旺眼中带着笑意,轻轻摇了摇头,无声地走向了卧室。
主卧的面积并不大,傅清言洗完澡,穿着熙旺临时找给他的、明显大了一号的干净T恤和睡裤。
傅隆生“杵在那儿干什么?还不上来?”
傅清言这才小心翼翼地爬上床,掀开被子一角,钻了进去。
傅隆生放下书,关掉了台灯。房间瞬间陷入黑暗,只有窗外远处城市的霓虹灯透过窗帘缝隙,投进些许微弱的光线。
他突然有些委屈……他从来没想过能够和父亲这样。
傅隆生覆上了他的后颈,不轻不重地揉按着。
傅隆生“哭什么?在国外十几年,没学会点别的,就学会哭鼻子了?”
这话听着像是责备,但语气却并无多少怒意。傅清言再也忍不住,转过身将脸埋进了父亲的肩窝。
#傅清言“我想你…爸…在国外每一天都很想你…”
他断断续续地诉说着,积压了十几年的思念和孤独,在这一刻决堤而出。
傅隆生身体僵硬了一瞬,最终他还是抬起手拍了拍儿子的背。
傅隆生“怨我吗?把你一个人扔在国外这么多年,现在又把你拉进这摊浑水里。”
傅隆生“阿言,你本不该接触这些黑暗。”
傅清言在他怀里摇摇头。
傅清言“不怨,如果这样才能和爸爸在一起,我愿意。只想和爸爸,和兄弟们好好生活下去。”
……
傅隆生沉默了许久,久到傅清言以为他睡着了,就在他忐忑不安时,父亲的手移到了他的头顶,动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轻柔。
傅隆生“傻孩子……”
傅隆生“你这性子,真是一点都不像我,跟你妈妈一样。”
傅隆生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声音变得有些悠远。
傅隆生“她当年也是这么抱着我,说不管怎么样,都要在一起……”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将手臂收拢了些,让儿子更紧地靠在自己胸前。
在彻底陷入沉睡的前一刻,他仿佛听到父亲在他耳边说了一句。
傅隆生“睡吧,以后爸爸在。”
真好……爸爸又回来了……
熙旺缓缓走到床边坐下,黑暗中,他习惯性地摸向口袋,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叼在嘴里,却并没有点燃。口袋里的手机传来震动,是他们兄弟几人(不包括傅隆生和傅清言)这个群。

……
熙旺无声叹了口气,他对傅隆生的感情,远比弟弟们更加复杂深沉。傅隆生给了他衣食无忧的生活,教他生存的技能,赋予他大哥的责任和权力。
在他心中,傅隆生不仅仅是养父,是首领,他敬他,畏他,忠诚。
但另一方面,看着弟弟们,尤其是熙蒙和今天无辜受牵连的言言,被傅隆生如此毫不留情地施以暴力,甚至危及生命,他胸腔里翻涌的怒火和心痛也是真实的。
……
他是大哥,保护弟弟们是他的天职,这种守护的本能,有时甚至会与他对于爹的忠诚产生剧烈的冲突。

看着仔仔的关心,熙旺心头微微一暖。他抬手摸了摸后脑勺,那里依旧隐隐作痛,肿块未消。

……
群里再次陷入沉默,一种压抑的、带着不满的沉默。熙旺知道,这番说教并不能真正平息弟弟们的怨气,但至少能暂时稳住局面。
唉。。
他想保护好每一个弟弟,想让他们都能摆脱这种刀尖舔血的日子,安稳地、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尤其是言言,他本该拥有完全不同的人生。
可是,这条路在哪里?
熙旺“安稳地活着……”
他低声重复着傅隆生今晚说过的话,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
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有一点他很清楚:作为大哥,他必须站在弟弟们前面,为他们挡住明枪暗箭。
“言言,睡个好觉吧。”
“大哥会想办法的。”
尽管,他暂时还不知道办法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