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妄瘫坐在客厅地毯上，左手拎着酒瓶，右手夹着烟，黑发凌乱地垂在额前，遮住了部分视线，但他懒得去拨开。
他又梦到汪硕了。
梦里是大学时光，阳光很好，汪硕眯着那双狐狸眼对他笑，笑容干净又带着点狡黠，他们好像在为什么无聊的事情争吵，吵着吵着又凑在一起接吻，唇齿间是年轻而热烈的气息。
沈妄“烦死了……”
沈妄低骂一声，狠狠吸了一口烟，辛辣的烟雾吸入肺腑，却没能压住心底那股翻江倒海的酸涩和无名火。
六年。他和汪硕断断续续、纠缠不清了六年，几乎占据了他迄今为止小半的人生。他以为就算不是轰轰烈烈，至少也该有点分量。
结果呢？人家说走就走，连个像样的解释都吝啬给予，仿佛那六年只是他沈妄一个人的独角戏。
·
他抓过扔在地毯上的手机，屏幕光在昏暗里很刺眼。他滑动着朋友圈，各种炫富、晒包、无聊的度假照片，直到一张照片定格在他的视线里，是吴所畏发的。
照片上，几个栩栩如生的糖人摆在简陋的木板上。沈妄盯着那条糖人，看了很久。他点开了吴所畏的聊天框，上一条还是对方问他糖人好不好吃。
他手指在屏幕上敲打。
【我想吃糖人，现在】
消息发出去，他有点后悔，这太不像他了。但没等他撤回，吴所畏的回复就跳了出来。
【行啊。地址给我，我现在做，给你送过去】
沈妄把地址甩了过去，然后扔开手机，又灌了一大口酒。管他呢，反正今晚他不想一个人待着。
·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门铃响了。沈妄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踢开脚边的空酒瓶，走过去开门。
吴所畏站在门外，手里拎着一个小纸袋，他看起来刚忙完，额角还有点细汗，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一件单薄的卫衣，与这间奢华公寓格格不入。
吴所畏一进门就看到了客厅地毯上的狼藉，好几个空酒瓶，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沈妄衣衫不整，眼眶泛红，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颓废的气息。
吴所畏心莫名被揪了一下。
吴所畏“你的糖人。”
吴所畏把纸袋递过去，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些。
沈妄接过袋子，拿出里面的糖人，还是那条小蛇。他没说什么，转身走回地毯坐下，掰下一块蛇尾，塞进嘴里。
·
吴所畏犹豫了一下，没敢坐沙发，也在他对面的地毯上坐了下来，保持着一点距离。他看着沈妄一言不发地吃糖人，喝酒，空气中的低气压几乎让人窒息。
吴所畏“你，心情不好？”
沈妄抬起眼皮，那双漂亮眼睛雾蒙蒙的，没什么焦点。他盯着吴所畏看了几秒，忽然扯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
沈妄“你谈过恋爱吗？”
吴所畏一愣，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老实地点头。
吴所畏“谈过。”
沈妄“多久？”
吴所畏“三年……多吧。”
吴所畏的声音低了下去，眼前闪过岳悦决绝的背影，心里一阵熟悉的酸涩翻涌上来。
沈妄“呵……”
沈妄嗤笑一声，又灌了一口酒，酒精让他的话匣子打开了。
沈妄“三年……我最长的一段，六年。六年……呵，有什么用呢？还不是说没就没了。”
……
他印象里的沈妄，是众星捧月的富家少爷，是换女友如换衣服的玩咖，是嚣张跋扈、仿佛永远不会为什么事情真正烦恼的存在。
吴所畏从未想过，这样一个人，也会为一段持续六年的感情伤神，甚至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吴所畏心里蔓延开来，有惊讶，有同情，甚至……有一丝同病相怜的酸楚。
·
沈妄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注意到吴所畏的变化。
沈妄“你以为你很重要，其实在别人眼里，可能就是个笑话……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眼里竟然有泪光在闪烁。他猛地仰头，想把眼泪逼回去，但一滴泪还是不受控制地顺着眼角滑落。
·
吴所畏也忍不住了。岳悦的背叛、生活的艰辛、此刻面对沈妄脆弱而生出的巨大茫然和愧疚……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鼻子一酸。他赶紧低下头，用手背狠狠擦掉。
沈妄看到了他的眼泪，愣了一下，醉意朦胧地问。
沈妄“你哭什么？”
吴所畏吸了吸鼻子。
吴所畏“我哭我自己的！”
他是在哭自己失败的感情，哭自己可笑又可怜的计划，哭这个看似高高在上、实则同样被困在情伤里的少爷。
·
两人就这样一个靠着沙发，一个坐在地毯上，在昏暗的灯光下，各自掉着眼泪，气氛诡异又带着点莫名的和谐。
过了一会儿，吴所畏冷静下来了。他抬起头，看着对面还在默默流泪的沈妄。沈妄似乎哭得有些脱力，眼神迷离，脸颊绯红，唇钉在水光浸润下微微反光。
·
吴所畏心里那个名为报复的堡垒，在这一刻彻底土崩瓦解。他感觉得到，沈妄对岳悦根本没有男女之情，而他自己，对岳悦的执念似乎也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共情中变得模糊不清。
剩下的，只有一种不想再去伤害、也不忍心利用的冲动。
吴所畏“沈妄……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我接近你，是故意的。”
沈妄缓缓转过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静静地等着他说下去。
吴所畏“岳悦……她是我前女友。”
吴所畏艰难地吐出这句话，仔细观察着沈妄的表情。
吴所畏“我知道她跟你在一起。我一开始接近你，是想报复她，也想……让你难堪。”
他把最初那个钓上沈妄再甩掉的荒唐计划咽了回去，换了个相对温和的说法，但核心意思已经表达清楚。
他说完了，紧张地等待着沈妄的怒火，或者嘲讽。他甚至做好了被赶出去的准备。
·
然而，沈妄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他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带着泪痕的、痞气又有点苍白的笑，声音因为哭过而有些沙哑。
沈妄“我知道啊。”
这下换吴所畏愣住了。
吴所畏“……你知道？那你还……”
沈妄拿起剩下的糖人，放在眼前晃了晃，小蛇的形状在灯光下扭曲变形。
沈妄“我觉得好玩，不行吗？”
这样吗？
原来他自以为隐秘的计划，在沈妄眼里，不过是一场无聊时用来解闷的游戏。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释然感同时涌上心头。他所有的纠结、算计，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可笑。
·
沈妄把最后一点糖人塞进嘴里，拍了拍手上的糖屑，站起身，脚步还有些虚浮。
他走到吴所畏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虽然眼眶还红着，但眼神已经恢复了些许平日里的锐利和玩味。
沈妄“糖人挺甜的，谢了。”
沈妄“以后想找我，不用那么多借口。”
说完，他不再看吴所畏，转身摇摇晃晃地走向卧室。
沈妄“门带上。”
吴所畏呆呆地坐在地毯上，听着卧室门关上的声音，心里五味杂陈。
报复的计划彻底破产了，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感到太多失落，反而有一种卸下重担的轻松。
他看着窗外的天空，又看了看眼前一片狼藉的客厅和那个空了的糖人袋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