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天

“云哭了。”

沅沅懵懵懂懂地开口，她鲜少说话这样利索。

宫尚角将伞又往前送了送

“是天公替外祖父母疼惜你们阿娘呢。”

他话音刚落，上官浅忽然转身抱住他，脸埋在他衣襟上不动。怀里的女儿不明所以，伸手去揪他腰间的玉佩——那是她从他身上讨来的赔礼，此刻正随着他的呼吸轻轻晃动。

回程时上官浅始终望着车窗外出神。青石板路换成了宅子的回廊，檐角铜铃声依旧，却惊不起她眼底的涟漪。沅沅在阿娘怀里打盹，小手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糖糕。宫尚角伸手替上官浅拢了拢披风，触到她发间沾着的草屑，便轻轻替她摘下。

“明日让膳房做糖蒸酥酪？”

他试着用她爱吃的点心打开话匣子

“沅沅昨日还说要看着厨娘往蒸锅里撒花瓣。”

上官浅轻轻摇头，目光落在自己交叠的膝头——那里有块淡青色的旧渍，是前些日子带着他们涂画时溅上的靛蓝。

夜里掌了灯，她对着妆奁里的玉簪发呆。这是母亲的陪嫁，簪头雕着并蒂莲，她从小就戴着这枚簪子，可母亲故去时，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宫尚角推门进来，见她对着镜子出神，镜中映出的轮廓比春日的柳枝还要单薄。

“浅浅。”

他伸手握住她发凉的指尖，

“明日去山上栽些花可好？”

她摇摇头，忽然伸手抱住他腰，将脸埋在他心口

“宫尚角，你说阿娘会不会怪我……”

怪我到现在都没能为家族复仇。

他听见她声音里的哽咽，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住。她如今像被雨打湿的蝴蝶，连振翅都没了力气。他抚着她的背慢慢坐下，让她靠在自己肩头

“她只会希望你幸福。”

上官浅抬头看他，见他眼底映着烛火，忽然想起孤山坟前他替自己挡雨的模样。那时他的影子投在墓碑上，像一堵不会倒塌的墙。她伸手摸他的脸，指腹擦过他眉骨。

第三日晨起，上官浅仍是恹恹的。阿澄和沅沅举着新扎的纸鸢往她怀里钻

“娘，飞飞！”

宫尚角站在廊下，袖口沾着些竹屑，显然是亲自去了街上的一家庖木阁扎纸鸢。纸鸢的翅膀上糊着蜀锦，尾端系着金线勾勒的丝绦，正是她从前最爱用的配色。

“去后院放纸鸢好不好？”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

“今日有风，蝴蝶能飞到云彩里。”

上官浅望着女儿亮晶晶的眼睛，在她期待的眼神里终究点点头。沅沅欢呼着跑向草坪，宫尚角伸手搀住她，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传来，让她想起孤山坟前他焐热自己指尖的模样。

纸鸢乘风而起时，沅沅跳着脚拍手。

她顺着纸鸢的方向望去，只见一朵云絮正被风揉成柔和的形状，边缘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阿娘说过，人故去后会变成云，”

她轻声说，

“这样就能看见地上的亲人了。”

宫尚角握住她的手，将一枚温润的玉佩塞进她掌心——那是他新刻的对佩，正面刻着“浅”，背面是“角”。

“那她此刻一定在笑，”

他望着天际的云，

“笑她女儿找了个肯陪她看云的傻子。”

上官浅抬头看他，见他耳尖微红，忽然想起初遇时他冷面如霜的模样。如今他会扎纸鸢，会记得她爱吃的糖糕，会在她触景伤情时，把天上的云摘来当赔礼。沅沅的纸鸢忽然打转下落，他立刻追过去，衣摆扬起时露出腰间晃动的玉佩——正是她从他身上讨来的那枚。

风掠过回廊，檐角铜铃叮咚作响。上官浅望着他抱回纸鸢时，发间沾着的草屑，忽然伸手替他摘下。他低头看她，目光里有星河落进春潭的温柔。远处传来沅沅和阿澄的笑声，纸鸢重新跃上晴空，在风里晃出细碎的光，像极了记忆里母亲鬓边的银簪。天际的云仍在流转，而身边的人，正用一生的时光，把她眸中的阴霾，酿成了人间的四月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