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孤山停留许久,每日的生活都比在宫门惬意百倍,有时候上官浅都怕阿澄和沅沅长大会忘记这段快乐又有成长意义的日子。
某日傍晚,上官浅抽泣的声音在静谧的氛围中尤为明显,宫尚角捏紧手中的玉佩,指节泛白。自辰时发现沅沅偷跑出府,他与上官浅已寻遍城中的糖画摊、胭脂铺,甚至翻遍了城西的桃花林。上官浅的帕子绞得变了形,绣着并蒂莲的边缘泛起毛球,她嗓音发颤
“若沅沅有个好歹……”
她如何活得下去……
暮色漫过飞檐时,金复终于抱着昏昏欲睡的沅沅归来。小姑娘鬓角沾着草屑,裙摆蹭得灰扑扑的,怀里却紧攥着支糖蝴蝶——定是偷跑去了巷口的张记摊子。上官浅猛地扑过去抱住女儿,
“你跑去哪了?!为何要甩开侍卫往人流中跑?小小年纪你便如此有主意?”
上官浅的眼泪砸在沅沅发顶,却听身后传来压抑的怒喝
“跪下。”
宫尚角的影子被灯笼拉得老长,投在青石板上像道冷硬的墙。他向来纵容沅沅爬树摘杏子、用金叶子换街头小泥人,此刻却负手而立,连眉梢都凝着冰
“今日若不是你金复叔叔寻得及时,你可知会落进何人手里?”
沅沅揉着眼睛惊醒,见父亲冷着脸,下唇顿时发抖。
“爹爹……”
“不许叫我。”
宫尚角别过脸,袖中指尖却蜷进掌心,
“金复,去给她拿个蒲团,让她跪够半个时辰,想想何为‘规矩’。”
他喉间滚过一声闷雷似的叹息,却在触及沅沅惊恐的眼神时,尾音骤然发颤,在沅沅哭声发作前转转身而去。上官浅欲言又止,见他转身时袍角扫过石凳,才发现他鞋尖还沾着寻人的时候踩过的泥点——原来这人跑了一整天,连换鞋的功夫都没有。
月亮爬上屋脊时,沅沅的膝盖已跪得发麻。上官浅忍不住跑到院中,指尖刚触到沅沅发梢,便被宫尚角沉冷的目光钉在原地。
“她才两岁……”
话未说完,便见他眉峰陡蹙,袖中青筋随着呼吸起伏
“两岁便能独自跑出府门?今日是糖画摊子,明日若被人拐去那些污秽之地——”
他喉间滚过一声闷雷似的叹息,却在触及沅沅惊恐的眼神时,尾音骤然发颤。沅沅从没见过父亲这般可怖的模样,小嘴一瘪,哇的一声哭出来。她扑向母亲的裙摆,却因跪得太久险些栽倒,上官浅再也顾不得宫尚角的冷脸,猛地将女儿捞进怀里,指尖颤抖着拂过她泛红的膝盖
“你看她都这般模样了……”
“放开。”
宫尚角伸手欲抱沅沅,却在触到她沾着泪水的脸时,手指蜷缩着悬在半空,最后收回了手。上官浅仰头望着他,忽然发现这个向来从容的男人眼下乌青浓重,领间的玉扣歪了半枚——定是寻人时慌得连衣襟都系错了。可他眼底的冰却未化,声音仍是硬邦邦的
“今日不立规矩,来日必有大祸。”
“阿爹坏!”
奶声奶气的控诉像根细针扎进心尖。
宫尚角浑身一震,忽见廊下人影一闪——是阿澄,正攥着帕子跌跌撞撞跑过来。八岁的少年人鼻尖通红,先是替妹妹擦去眼泪,自己却跟着掉金豆子
“妹妹疼……爹爹别凶……”
沅沅在母亲怀里抽抽搭搭地伸手,小拇指勾住宫尚角的袖口。
他盯着那截晃来晃去的粉藕似的手指,喉结滚动数下,忽然转身从博古架上取来个拨浪鼓——正是沅沅周岁时他亲手刻的,柄上还雕着歪歪扭扭的“沅”字。
“明日起……”
他将拨浪鼓塞进女儿手里,转身离开时留下的声音轻得像怕惊着雏鸟
“必须带十个侍卫。”
上官浅望着他耳尖泛起的薄红,蓄在眼中不敢滑落的眼泪倾盆而落,忽然想起方才躲在廊柱后,看见他独自在月光下擦拭沅沅小鞋子上的泥点。原来这世上最锋利的规矩,在碰到女儿眼泪时,都会化作绕指柔。
阿澄见父亲面色缓和,怯生生地扯了扯他衣角
“阿爹也不哭……”
宫尚角猛地转身,却撞上端着莲子羹的小厮。琥珀色的汤汁晃出碗沿,他手忙脚乱地去扶碗,袖口却被沅沅揪住,小姑娘挂着泪珠冲他笑,手里的拨浪鼓摇得哗啦响。
“爹爹,沅沅错了,沅沅以后再也不乱跑了。”
宫尚角浑身僵住,半晌才抬手按住她的发顶,轻轻揉了揉。
远处传来更声,他叹了口气,将人抱起来时,触到她膝盖的温度,喉结动了动
“去让厨下煮碗莲子羹,加双倍冰糖。”
沅沅趴在他肩头笑出声,听见他又低声补了句
“下不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