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夏季的暑气蒸腾，尤其在人群密集处，汗水更是止不住地流淌。林闵被裹挟在涌动的人潮中，如同罐头里被挤压的沙丁鱼，每一次呼吸都混杂着周围人浓重的汗味和不知何处飘来的廉价葱油香气。前胸后背的衣料早已被汗水浸透，湿漉漉地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令人窒息的黏腻感。

他想挣脱这令人不适的人流，却缺乏勇气，此刻混在人群中，反而成了他暂时的庇护所。

左手紧攥着面包和食粮的打包带，粗糙的带子深深勒进掌心，留下红痕。右手则下意识地抬高，护在胸前，随着人潮机械地向前移动。

纷乱的思绪在脑海中翻腾：“那个小丑是谁？为什么他看我的眼神……让我感觉如此危险？”种种疑问如同跗骨之蛆，挥之不去。

林闵拼命搜刮着属于林文的记忆碎片，试图找到关于小丑、关于过往经历的线索，却一无所获。一丝无奈而苦涩的笑容爬上他的嘴角。

要怪，就怪林文的记忆太过支离破碎；要怪，就怪林文的死本身充满了诡异，没能留下完整清晰的线索可供追溯。

搜索无果，他只能收回心神，警惕地观察四周。

身处这种境地，右眼皮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一种不祥的预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似乎有更糟糕的事情即将降临。

“那小丑是冲我来的……他是否有同伙？会不会……此刻就潜伏在我身边？”这个念头如同冰水浇头，让他猛地打了个寒颤，仿佛暗处真有双眼睛在死死盯着他。

“不行！不能待在原地！”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护在胸前的右手本能地向前推去，试图挤开一条缝隙。然而，回应他的却是前排一个穿着格子短袖衬衫男人肩膀传来的、毫不留情的反撞力道。

广场上，卖气球的小贩声嘶力竭地吆喝着，混杂着不知谁家孩子尖锐的哭嚎，形成一片嘈杂的声浪。林闵夹杂在人流缝隙中，口中不断重复着“让一下，麻烦让一下，谢谢”的微弱请求，却如同投入大海的石子，瞬间被这片喧嚣彻底吞没。

“诶呦！”

一声带着痛楚和不满的惊呼，甜脆的女声在身旁响起，瞬间穿透了周围的嘈杂，吸引了林闵的注意。

他下意识地侧头望去。只见身旁一个女孩猛地回过头来，过肩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甩出一道弧线，发梢甚至扫过了林闵汗湿的脸颊。

一张带着点婴儿肥的可爱脸庞映入眼帘。小巧挺翘的鼻梁上沾着细密的汗珠，粉嫩的嘴唇天然带着点上翘的弧度，即使此刻微蹙着眉，也仿佛含着三分笑意，穿着简单的白色短袖，领口微敞露出纤细的锁骨，下身一条浅蓝色牛仔裤，衬得双腿修长而充满活力。

然而，此刻这张本该甜美的脸上，却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她用那双圆润的杏眼，直直地、带着明显责备地瞪向林闵。

林闵被她瞪得一愣，顺着她的目光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只见女孩脚上那双样式简洁的白色帆布鞋，一只的鞋帮正可怜地歪斜着，上面清晰地印着一个沾着灰尘的鞋印，是林闵的运动鞋留下的！

“抱……”林闵的“歉”字刚滚到舌尖，甚至还没来得及吐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变故陡生！

一股巨大的推力从身后猛地传来！

林闵根本来不及反应，身体便被这股无法抗拒的力量裹挟着，不受控制地被推着向前踉跄了一步，瞬间越过了那个还瞪着他的女孩。

道歉的话语被硬生生堵回喉咙，甚至来不及再回头看一眼，身体完全失去了自主权。林闵只能像一块漂浮在激流中的朽木，被裹挟着，机械地、踉跄地随着人潮向前涌动。左手死死攥紧勒手的购物袋，右手徒劳地在身前挥舞，试图维持一点可怜的平衡。

那个女孩，那双带着明显责备的杏眼，以及那尚未出口的歉意，都如同被风吹散的尘埃，瞬间淹没在身后那片更加汹涌、更加令人窒息的喧嚣人海之中。

他徒劳地试图改变方向，像逆流而上的鱼。然而，人群的目标似乎出奇地一致，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纷纷涌向那个最大的、画着夸张笑脸和猛兽图案的帐篷入口。

挣扎无效，林闵只能身不由己地随着人流，涌入了马戏团中心那个最大的帐篷。

一股清新、提神的气味瞬间涌入鼻腔，驱散了人群带来的汗味和各种混杂气息。出乎意料的是，帐篷内并没有预想中那种混合着浓重动物腥臭、劣质香水、汗液以及若有若无铁锈般腥气的热浪。

光线骤然昏暗下来，只有悬挂在四周的氛围灯和几盏暖色调的LED灯发出光亮，在拥挤的人群身上投下长长的、扭曲晃动的影子。帐篷入口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外界的闷热隔绝开来，让人感受不到夏季室外的灼人温度。

帐篷内部空间异常开阔，足以容纳万人演唱会规模的观众。阶梯状的观众席环绕着中央一个被厚重猩红色帷幕遮挡的圆形舞台。人群像沙丁鱼罐头一样被塞进座位，林闵被挤到一个靠近前排的角落位置。

他的旁边，紧挨着一位散发着淡淡柠檬清香的女士。她的侧脸线条柔和，带着点未脱的稚气，腮边晕着婴儿肥的弧度，耳尖微微泛红，透露出少女的鲜活感。

正是刚才在广场人流中被林闵踩到鞋跟的那位女士。

林闵看着旁边紧挨着的女士，心中不禁泛起一丝荒谬的念头：“不会这么有缘吧？难道她真能闻到我身上有‘缘’不成？”他随即自嘲地甩开这个想法。

也难怪他会如此幻想。一个未经恋爱酸甜开发的处男脑神经，在一天之内与一位漂亮、看得顺眼的女士近距离接触两次，而且自己身上还带着点积蓄，难免会有些不着边际的遐想。

他看着她那带着稚气的脸庞，想开口说点什么，喉咙却像被鱼骨卡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似乎感受到了林闵的目光，轻轻捋了捋耳边的长发，回以一个温柔的微笑。那眼神中的温柔，仿佛连最炽烈的光也无法遮掩。然而，她的脚法也同样“温柔”。

林闵猝不及防地接受了这份“温柔”的奖励，一股尖锐的疼痛瞬间从脚趾传来！

“嘶——！”林闵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脚趾传来的尖锐痛感让他瞬间从刚才那点不合时宜的幻想中清醒过来。他猛地缩回脚，揉着脚趾。

“这是报我在人群中踩她鞋跟的仇？还是对我紧挨着她坐的不礼貌行为给予的‘鼓励’，并用她自己的方式‘奖励’我？”林闵疼得直抽气，“奖励归奖励，但这疼也是真疼啊！”

“以后少惹女人！”林闵暗暗发誓。

女人记仇的本事他算是领教了，一件小事，哪怕再微不足道，她们也能记上十年。特别是家中的、同辈的、地位高的，招惹了绝对有“惊喜”。

脚趾的疼痛让他彻底清醒。他尴尬地收回目光，不敢再看她，转而将注意力投向舞台中央。此时，那厚重的猩红色帷幕正缓缓向两侧拉开，发出沉闷的摩擦声。

就在帷幕完全开启的瞬间，帐篷内所有暖色的LED灯骤然熄灭！

啪！啪啪！啪啪！

几声清脆而突兀的掌声在黑暗中响起，舞台上方几束惨白刺目的聚光灯，“唰”地一下聚焦在舞台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