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盼黎明

民国二十五年,冬

寒风吹过北平城的青砖灰瓦,卷起几片枯叶,在暮色中打着旋儿。颜家宅邸张灯结彩,红绸在萧瑟的庭院中显得格外刺目。

“泊清,记住为父的话。”颜老爷站在西厢房门口,声音压得很低,“楚司令是咱们家现在唯一的指望,你嫁过去,千万顺从。”

屋内,颜泊清对着铜镜,慢慢将最后一颗盘扣系好。镜中的少年有一张过于清瘦的脸,杏眼里像是蒙着一层薄雾。他闻到自己后颈散发出的淡雅莲香——那是Omega信期的预兆,恰被安排在今夜。

“儿子明白。”他轻声应道,声音如秋雨般微凉。

颜家曾是北平有名的书香门第,如今乱世中家道中落。日军铁蹄逼近,颜老爷只得将最小的儿子泊清许配给城防司令楚东晟做续弦。一个Alpha军官娶一个男性Omega,虽不常见,但战乱年月,也没人多嘴议论。

楚东晟的迎亲队伍来得匆忙,几乎没有仪式可言。泊清被扶上汽车,怀里只抱了个单薄的包袱。颜老爷站在门口,眼神复杂地望着幼子离去,终究什么也没再说。

楚府是座西式洋楼,混着几分中式庭院格局,门前有卫兵持枪站岗。泊清被引到新房,红烛高烧,锦被绣枕,一切都布置得体面,却透着一股冷清。

夜深了,前厅的宴饮声渐渐散去。脚步声由远及近,沉重而杂乱。

门被猛地推开。

楚东晟站在门口,军装外套搭在肩上,领口扯开,浑身酒气混杂着Alpha特有的强势气息。他是个高大挺拔的男人,眉峰如刀,眼窝深邃,左颊有一道浅疤,从颧骨延伸到下颌。

泊清立即起身,垂首而立。

楚东晟眯着眼打量他,目光如实质般刮过泊清全身。

“抬起头来。”

泊清依言抬头,却不直视对方。

“颜家的Omega。”楚东晟走近,酒气扑面而来,“瘦得跟竹竿似的,你们读书人家都这般模样?”

泊清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轻声道:“司令。”

楚东晟突然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力道大得让泊清蹙眉。

“知道嫁给我意味着什么吗?”

“伺候司令,安分守己。”泊清机械地重复着父亲教过的话。

楚东晟冷哼一声松开手,开始在房里踱步。

“这仗打得没完没了,上面就知道催粮催饷,底下人连枪都配不齐......”他突然停下,看向泊清,“你读过高书?”

“略识几个字。”

“我最烦读书人,一副孬样,屁用没有。”

泊清指尖微颤,仍平静地回答:“司令说的是。”

楚东晟突然烦躁地扯开领带,盯着泊清看了半晌。窗外突然传来几声枪响,远处火光隐约,他脸色骤然阴沉。

“都是废物!连个城都守不安稳!”

泊清屏住呼吸,知道此刻说什么都可能触怒对方。

楚东晟的目光落回泊清身上,那种隐忍的、逆来顺受的表情不知为何刺痛了他。

“你那是什么眼神?也觉得我楚东晟守不住这城?”

“泊清不敢。”

“不敢?”楚东晟突然冷笑,“我看你们颜家就是打着主意,城破前找个靠山。等日本人来了,是不是转头就投敌了?”

这话重得让泊清脸色发白:“家父从未有此心,司令明鉴。”

“明鉴?”楚东晟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读书人的骨头有多硬!”

说着,他拽着泊清就往庭院走。泊清踉跄地跟着,不敢挣扎。

寒冬的庭院冰冷刺骨。楚东晟随手折下一根细竹枝,试了试韧性。

“趴石凳上。”

泊清看着那根在空气中抖动的竹枝,心跳如鼓。他慢慢俯身,趴在冰冷的石凳上,锦缎婚服下摆拂在积雪上。

“既然嫁入我楚家,就得懂规矩。”楚东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第一课,就是顺从。”

竹枝破空而下。

剧痛瞬间炸开,泊清咬住嘴唇,咽回一声惊呼。

第二下、第三下......竹枝密集地落在他臀腿处,隔着厚衣仍痛得钻心。

泊清攥紧衣袖,指甲陷进掌心。他知道这不是因为他做错了什么,只是Alpha在发泄怒火,像暴雨倾盆,无处可逃。

“知道错了吗?”楚东晟的声音冷硬。

泊清颤声回答:“泊清知错。”

“错在哪?”

“错在......惹司令生气。”

竹枝抽得更狠:“敷衍!”

泊清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混着额角的冷汗滴在石凳上。他努力维持声音平稳:“泊清错在......不该让司令烦心......错在不懂事......错在......”

他实在不知道还能认什么错,只能断续地说着:“泊清都认错......请司令息怒......”

突然,竹枝停了。

楚东晟喘着气站在他身后,似乎酒醒了几分。他扔开竹枝,冷眼看着趴在石凳上微微发抖的Omega。

“起来。”

泊清艰难地撑起身子,站直时腿一软,险些摔倒。他强忍着疼痛,垂首立在一旁。

楚东晟盯着他湿润的眼睫和咬出牙印的下唇,突然伸手。泊清下意识地缩了缩,却见对方只是拂去他肩上的落雪。

“记住这顿打。”楚东晟的声音依然冷硬,“楚家不养无用之人,更不容贰心。”

“泊清明白。”

楚东晟转身走向屋内:“回去睡觉。”

少年站在原地,直到Alpha的脚步声远去,才慢慢挪动脚步。每走一步,身后都火烧似的疼。

回到新房,他轻轻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窗外月光凄冷,映着他苍白的脸。

泊清慢慢解开衣带,手指颤抖地探向身后伤痕。指尖触到肿起的鞭痕,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他会活下去的,就像母亲临终前嘱咐的那样。无论多么艰难,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

颜泊清从袖中摸出一枚小小的玉观音,握在掌心,仿佛这样就能汲取一丝力量。玉是母亲留下的,温润如初,与他冰冷的手指形成鲜明对比。

远处又传来零星的枪声,他闭上眼睛。

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见到天亮。

夜深了,楚东晟站在书房的窗前,望着庭院石凳旁折断的竹枝和雪地上凌乱的脚印,眉头紧锁。他从口袋里摸出怀表,打开表盖,里面嵌着一张泛黄的照片——一个笑容明媚的年轻女子。

“对不起,素云。”他轻声自语,“我又失控了。”

合上怀表,他瞥了一眼新房的窗户,灯已经熄了。那个颜家的Omega,太过年轻,太过脆弱,像枝头残雪,一碰即碎。

楚东晟揉了揉眉心,唤来副官。

“明日请个大夫来,看看......新夫人。”

“司令,是受伤了吗?”

“照做就是。”楚东晟语气转冷,“另外,给颜家送些粮食去,别说是我吩咐的。”

副官领命退下。

楚东晟站在黑暗中,许久未动。战争让人变成野兽,而他最恐惧的是,自己正在习惯这种改变。

新房内,泊清缓缓睁开眼,听见了门外渐远的脚步声。他握紧手中的玉观音,将它贴在心口。

疼痛依旧清晰,但他嘴角却牵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第一步,完成了。

新房内,颜泊清趴在冰冷的床铺上,身后的疼痛一阵阵袭来,火辣辣地提醒着他方才的屈辱。他咬着牙,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呜咽声,只是将脸深深埋进带着陌生气息的锦被里。

那属于强大Alpha的、带着硝烟和冷冽烟草味的信息素无处不在,压迫着他的神经,让他本能地感到畏惧,却又不得不强迫自己去适应。

“活下去…”他无声地喃喃,指尖紧紧攥着被角,指节泛白。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并非离开,而是去而复返。

泊清的心猛地一缩,身体瞬间绷紧,恐惧如冰水般浇下。他来了?还要继续吗?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发抖,只能拼命深呼吸,努力压下Omega天性中对暴怒Alpha的恐惧,准备再次承受一切。

“哐当!”

房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响。

楚东晟站在门口,神情与方才的暴戾醉态截然不同。他眼神锐利如鹰,脸上再无一丝酒意,只剩下军人的冷硬和紧迫。他身上那件扯松了领带的军装已经重新穿得一丝不苟,连外套都整齐地披着,手上拿着一双白手套,正往另一只手上戴。

他根本没看趴在床上的泊清,仿佛刚才那个在庭院里施惩的人不是他。他的目光快速扫过房间,最终落在角落一个锁着的矮柜上。

“前线急报,日军有异动,我即刻要赶赴指挥部,随后直接去滁州方向。”他语速极快,声音冷峻,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你,老实待在家里。会有人教你这里的规矩。”

他大步走向矮柜,从军裤口袋里掏出一把小钥匙——泊清甚至不知道那柜子的存在——利落地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沉甸甸的木盒。打开盒子,里面是两把乌黑锃亮的手枪和几排黄澄澄的子弹。

楚东晟动作娴熟地检查枪械,压弹上膛,将一把插进腰后的枪套,另一把放进大衣内袋,剩下的子弹尽数扫入另一个口袋。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流畅而充满杀戮的效率。

做完这一切,他才似乎终于想起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他转过身,冰冷的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泊清身上。

泊清早已挣扎着从床上爬起,忍着身后的剧痛,垂首站在床边,姿态恭顺。

楚东晟看着他苍白的脸、微红的眼眶以及那强忍疼痛却依旧挺直的纤细脖颈,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冷硬。

“记住你现在的身份。安分守己,不许给我惹任何麻烦。否则…”他没有说完,但威胁之意弥漫在空气中,比任何话语都更具压迫。他的信息素也因临战的紧绷而变得更加具有侵略性,充满了铁与血的味道。

泊清立刻低下头,声音轻而顺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司令。泊清明白。请您…务必小心。”

楚东晟似乎没料到他会说出最后那句话,盯着他看了两秒,最终只是冷哼一声。

“管好你自己。”

说完,他毫不留恋地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军靴踏在地板上的声音沉重而急促,很快消失在楼梯口。

紧接着,楼下传来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由近及远,最终彻底消失在寒冷的夜风中。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仿佛一场短暂的、夹杂着疼痛和恐惧的暴风雨。

房间里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残留的、浓郁的Alpha信息素,以及颜泊清自己浅促的呼吸声。

他维持着垂首恭立的姿势,良久,才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窗外,夜色浓重,远处天边隐约泛着不祥的红光,不知是灯火还是炮火。冰冷的玻璃窗映出他单薄的身影和看不出情绪的脸。

身后的伤还在尖锐地疼痛,提醒着他所处的境地。而那个名义上是他丈夫、实际上却如同凶兽般危险的男人,已经奔赴生死未卜的前线。

危机暂时离开了,但更大的不确定笼罩下来。

颜泊清慢慢地挪到窗边,看着楼下庭院里车辆离去后空荡荡的痕迹,寒风透过窗缝吹进来,让他打了个冷颤。

他需要药膏来处理伤口,需要了解这个宅子里的规则,需要知道在这场战争和这场婚姻中,他究竟该如何…

活下去。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白雾在冰冷的玻璃上晕开一小片模糊的痕迹。

夜还很长。而黎明,似乎遥遥无期。

寒意顺着青砖地面丝丝缕缕地往上爬,颜泊清趴在冰冷的床铺上,身后的疼痛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愈发清晰尖锐。他咬着下唇,试图分散注意力,但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会牵扯到伤处,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

药膏?在这物资极度匮乏的战乱年月,尤其是临近前线的地方,寻常人家连饭都吃不饱,金贵的西药更是几乎全被征调送往战场,他一个刚进门就惹了丈夫厌弃的“续弦”,哪里敢奢望有药可用。

他无奈地闭上眼,轻轻叹了口气,白雾在寒冷的空气中氤氲散开。只能硬熬了,就像小时候生病,家里请不起郎中,母亲也是用土法子,熬点姜汤,剩下的便全靠他自己扛过去。

就在这时,门外走廊上传来一阵轻微却沉稳的脚步声,不同于楚东晟军靴的铿锵,也不同于副官或下人的急切,那脚步缓慢而带着一种年长者的持重,停在了他的房门外。

泊清的心微微一紧,这个时候,会是谁?

“咚咚”两声轻叩,不等他回应,门便被推开了。

一位身着深色棉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妇人站在门口,她年纪约莫六十上下,面容清癯,眼神沉静而锐利,带着久经世事的沧桑与威严。她手中端着一个粗瓷碗,碗里冒着微弱的热气,散发出一股浓郁的中草药气味。

泊立刻认出,这是楚东晟的母亲,楚家的老夫人。他进门时曾按礼数给她磕过头,当时老人只是淡淡地受了,没多说什么。

他慌忙想从床上挣扎起来行礼,动作却因疼痛而一滞,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躺着吧,不必拘礼了。”老夫人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她走进来,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寒气。她的目光在泊清惨白的脸和明显不适的姿势上停留了一瞬,却并未多问,仿佛早已了然。

“东晟性子躁,又赶上这兵荒马乱的时候,火气大些。”老夫人将药碗放在床头小几上,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好,“这是以前家里备下的跌打草药煎的,药效寻常,但聊胜于无。你自己敷上吧。”

泊清看着那碗深褐色的药汁,心中五味杂陈。他撑起身子,低声道:“谢…谢谢母亲。劳您费心了。”

老夫人看着他,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复杂情绪,但很快又归于沉寂。“谈不上费心。你既进了楚家的门,便是楚家的人。只要安分守己,楚家也不会短你一口饭吃,容你一寸地栖身。”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房间,像是透过现在看到了遥远的过去,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几不可闻的疲惫:“这世道,能活着就不易。别的,都别强求。”

这话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泊清心上。他垂下眼睫,轻声道:“泊清明白。只求…能安稳度日,不敢有奢求。”

老夫人点了点头,似乎对他的回答还算满意。“前头的事你不用操心,东晟去了前线,这个家暂时由我撑着。有什么短缺的,跟张妈说便是。只是记住,”她的语气稍稍加重,“如今时局紧张,城里也不太平,无事不要随意出门,更不要与不明来历的人接触。楚家树大招风,多少双眼睛盯着。”

“是,泊清一定谨记母亲教诲。”

老夫人不再多言,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房间,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门轻轻合上。

颜泊清看着那碗依旧冒着微弱热气的草药,空气中弥漫着苦涩的味道。他慢慢伸出手,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碗壁。

老夫人的到来和这碗草药,并非关怀,更像是一种警示和划清界限。楚家给他基本的容身之处,相应的,他必须绝对安分,不惹麻烦。

他端起碗,用指尖沾了些许药汁,小心翼翼地探向身后火辣辣的伤处。冰凉的药液触及皮肤,带来一丝短暂的舒缓,但更多的还是刺痛。

他咬着牙,一点点地将那苦涩的药汁涂抹开。

窗外,夜色更深,寒风呼啸而过,卷起阵阵凄厉的声响,仿佛预示着这个冬天,以及未来的日子,将会更加艰难。

但他至少,暂时有了一个栖身之所,一碗虽然苦涩却有用的草药。

活下去。 一步一步来。

草药带来的那一点微弱凉意很快被更深的寒意取代。颜泊清蜷缩在厚重的锦被下,身体因为疼痛而微微发抖。身后的伤处依旧灼热地提醒着他白日的屈辱,但此刻,另一种更庞大、更无孔不入的恐惧正攥紧他的心脏。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反而让某些声音变得更加清晰。

不是风声。

是远远的,从东南方向,顺着凛冽的寒风飘送过来的。

隐约的、断续的、非人的……哀嚎。像是无数人濒死的惨叫与绝望的哭泣交织在一起,凝聚成一股几乎实质化的悲怆气流,夜夜不息地撞击着这座看似坚固的洋楼,穿透玻璃窗,钻进他的耳朵,碾磨着他的神经。

三公里。 仅仅三公里之外。 就是人间地狱——南京。

他读过那么多书,《史记》里的金戈铁马,《左传》里的诸侯争霸,诗词歌赋里的离愁别绪……他曾经以为书中描绘的乱世惨状已是极致,如今才知,文字在真正的、正在发生的暴行面前,是多么的苍白无力,多么的一无是处。

他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读了这么多书。这些知识不能让他阻止这场灾难,不能让他减轻一丝一毫那些正在遭受炼狱之苦的人的痛苦,甚至不能让他保护自己免受一顿无端的鞭打。它们唯一的作用,就是让他比那些懵懂无知的人更清晰地理解到,那夜夜传来的声音背后,正在发生着怎样惨绝人寰的暴行,而他自己,又身处怎样一个岌岌可危的绝境。

楚东晟去前线了,去阻挡——或者说,延缓——那正吞噬一切的恶魔的脚步。他能挡住吗?如果他挡不住……

泊清不敢再想下去。他把脸深深埋进枕头里,那枕头似乎也浸透了楚东晟留下的、带着硝烟味的Alpha信息素,这气息此刻带来的不是压迫,而是一种诡异的、脆弱的“安全”错觉。仿佛这气息形成的无形屏障,是隔开他和外面那个血腥世界唯一的的东西。

可这屏障何其脆弱?他的丈夫,那个暴躁易怒的军官,自身也已奔赴血火战场,生死未卜。

呜咽声似乎更清晰了。那不是一个人的哭声,是成千上万的冤魂在寒风中的集体悲鸣,穿透时空,萦绕不散。他仿佛能闻到随风飘来的、极淡极淡的血腥气。

他把自己蜷缩得更紧,像一只受惊的幼兽,试图用这种方式汲取一点可怜的温暖和安全感。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点尖锐的刺痛,勉强对抗着内心无边的恐惧和绝望。

读书有什么用? 识字有什么用? 懂得道理又有什么用?

在这尸山血海面前,一切文明和教化都被撕得粉碎,只剩下最原始、最野蛮的生存法则。

而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Omega,唯一的武器,竟然只剩下顺从、隐忍,和这具刚刚承受过屈辱鞭打的身体。

一滴滚烫的泪终于忍不住从眼角滑落,迅速消失在冰冷的枕芯里。

他没有出声,只是更紧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任由那远处无尽的悲哭与近在咫尺的恐惧,一点点吞噬掉他心中残存的、关于文明世界的最后一点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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